第76章
李喆把名片翻了个面,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退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他指着手机屏,兴奋地跟管嘉明说:“查到了。”
“查到什么了?”
“这个公司我以前有接触过。”李喆咽着一口虚气,道,“你还记得咱们几年前来北京拍广告的时候吗?这个姓张的就给我们公司一个艺人递过名片,那艺人还算讲义气,名片直接发给我了,然后我就托人去查过这个公司的信息。”
李喆的话说得格外快,逻辑也不散,只不过他经纪人当惯了,也爱讲究一些卖关子的技巧。
管嘉明没吱声,李喆扬眉问道:“你不问我查到了什么吗?”
管嘉明这才说:“公司有问题?”
李喆像是得偿所愿般地松了一口气,继续分享:“没错。这个公司就是一个H集团底下的皮包公司,注册资本只有一百万,但是主营业务基本是些洗钱的勾当。”
“洗钱?”
“还不止这些。”李喆把手机扣上,双手伸进裤兜,自信道,“我还发现,这个公司有一个庞大的赌博市场,甚至里面所签约的模特,都不是干正经业务的。”
管嘉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问道:“没人举报他们?”
“这事儿就放不了明面上来,估计都是靠关系和钱给压下去了。不过这个公司手脚不干净,所以但凡有点动静,蛛丝马迹都不用找,自己就显形了。也就赖在H公司底下,很多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钱嘛,什么东西不沾啊——不过你是怎么会有这个名片的?”
管嘉明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李喆。
李喆听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也太嚣张了,皇城睥睨,天子脚下,H公司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管嘉明:“你觉得他们能猖獗到现在,靠的是什么?”
“自信?”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一方面这件事只是跟H公司的私域业务有关,跟现在的窘境扯不上任何关系;另一方面,这种环环相扣的事情不是说能揭发就能揭发的。
管嘉明知道,张因扬只是一面H公司对外宣扬的面具,真正的控制权并不在他手里。
没错,他是要去会会这个老同学,可理由呢?就他所了解的,阿寻对张因扬并不在乎,所以导致阿寻发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阿寻一直不愿吐露的秘密,又是什么?
管嘉明对李喆说:“你继续帮我查,所有他们违规的消息,都帮我拿到。”
“这个没问题。”李喆点点头,“我最早后天就能给你。”
*
H公司30楼。
张因扬按下密码,门开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摘下围巾,将外衣顺手脱下。
身后传来密码门自动关闭的声音,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紧缩了一下,平复无果,只好继续往怀特的办公桌那边走。
他速度很慢,所以还没抵达的时候,坐在定制真皮椅子上的男人有些按捺不住了,起身将他揽在怀中,拽起他的下巴吻了过来。
张因扬已经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怀特在他这里做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拽,一点耐心都没有,而他的感觉就只是疼、麻木……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
怀特像是终于从疲惫的状态中苏醒,在他的唇瓣里分走一点精神。
神色缓和过来后,手移到他的衣襟内,不由分说地扣住他。
张因扬终于感觉到微妙触碰,他皱眉想要远离,可怀特的力度远胜过他,所以他的小动作在怀特眼里,跟撒娇别无二致。
“不想要?”怀特问他。
张因扬克制说:“现在不行。”
怀特停了手,张因扬呼吸一滞。他的头发被怀特抓了起来,连同他纤细却布满伤痕的脖子,也被怀特死死掐住。
他对上怀特的满目红光,那里的征服欲无处巡行。
张因扬哆嗦着嘴巴,面无血色地挣扎着,捏着怀特的高档西装,小心翼翼地乞求着。
“请放……放手。”
怀特像是没玩够,只不过片刻后把手松了,下一秒,他扯开张因扬的衬衣,那几粒扣子崩开后,他又顺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个夹子。
张因扬想要阻止,只好将准备好的话竭力喊了出来:“我来找你不是这个。”
“可我想玩。”
“老板……”
“嘘……别说话。”
三十分钟后,张因扬累倒在了怀特的怀里。
怀特十分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手碰到他的旧伤,像对待宝物一样欣赏着,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问他:“来找我什么事?”
“老板,有几人来公司滋事,还有市监局的人也——我怕……”
怀特笑了一声,站起来点了根烟。
他摸了摸张因扬的肩膀,力度不大,“siren,你总是这样……”
张因扬瞳孔微缩。
“siren,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施展拳脚的时候如果要管得太多,只会事事无获。”
张因扬像是被点到了什么,起身卸开肩膀上的手,语速变快了,“可我不想这就这么完蛋!我们弄了三年了,前前后后被人查了多少次?”
怀特偏头睨他,“当年你可不是这个胆量。”
“可那是市监局!”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爬到我床上来?”
张因扬怔住了。
“你想爬得高,走得远,最好闭嘴。”怀特不紧不慢道,“还是我对你放权太大了,你翅膀硬了?”
张因扬以为自己有赌气的余地,可目前看来,他还是一句商讨的话都搬不上来。
三年了,怀特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没变。
他向他索取权利、金钱、地位,而他找他鱼水欢愉,行使偏激癖好。
张因扬看着眼前的黑暗,都快忘了这样的日子是怎么过下来了的。
没错,他现在有钱,也有地位,手底下还有几个小公司,可那些业务,那些不入流的勾当,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做。
没有理由,因为他怕了。
今天这几个来公司滋事的人,都是齐寻的朋友,齐寻去医院的事情全公司的都传遍了,他虽然靠着一贯手段压了下来,可又能压多久?
连同私底下这些生意,又能持续多久?
张因扬满目无神,死死地攥着指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怀特看他,“你说的我心里有数。”
张因扬:“继续瞒着吗?”
他又被他掐住。
怀特的鼻尖抵着他,吼道:“我告诉你,现在我们同仇敌忾,一条绳子上的人。我能用关系用钱藏起来,你最好也别动歪心思。”
张因扬脖颈惨白,“一条绳上的?”
“你别想甩脱。”怀特道,“我的手可干净得很。”
张因扬顿住了。
“你——”
“要想赚钱,就少说话。”怀特警告他,“不想坐牢,就别给我惹事。”
他松了他的脖子。
张因扬被他一把甩倒在沙发上,缺氧地大口呼吸着。
怀特转身,面对着落地窗,不看他道,“去把Sion叫来。”
Sion,一位刚满十八岁的模特。
是张因扬子公司新签的模特,也是怀特最近新看上的男伴。
张因扬知道,怀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要蹂躏。
他的手段和花样很多,癖好也很广泛。
张因扬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去招聘的时候,给他面试的面试官中,怀特就坐在那里。
那次面试,他以失败告终。后来他又接到了公司电话,说要他去一趟公司,于是他被请到了三十楼。
他还能想起怀特当时对他说的话:
“你想要高薪、想要好工作,我都能满足你。”怀特看着他的眼睛,笑,“你的眼色不纯粹,我没见过。”
没见过,所以新鲜。
于是他爬上了怀特的床。
他以为自己能跟怀特谈一段美好的恋爱。
但是,有这个想法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而已。
怀特对他说:“我不是把你当情侣……这样多没意思。你要乖一点。”
那时他刚出社会,懵懵懂懂。
他戴上了这个面具,用这层关系,来证明给学校那些没胆色的人看,让他们觉得自己能混得很好。
他得偿所愿地维持了好几年。
有次他开着豪车回家,家里的人都觉得他是老家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好景不长,这种荣誉没有维持很久。
因为他和怀特的事被黎旭揭发了。
那天母亲指着他的比他骂他孽种,爷爷说要把他踢出族谱。
那晚他开车回到怀特家里,没有等到怀特的安慰,而是等来了怀特满身赤诚地与两个小男生在做游戏的画面。
那天他就醒悟过来了。
可局面已然成型,他没法一下全都剥离。
这三年,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做事,他不敢忤逆怀特。怀特指东,他就不能往西。渐渐的,这种态势脱离了掌控,他麻木了。也顺其自然的,他心里那颗反叛的种子越长越大。
怀特没把他当人。
只把他当做一个能够泄气的玩偶、一个在他众多玩偶中,权利最大、他游玩兴致最高的那一个。
张因扬要的是权利,是地位,是钱。
没错。
可他更想挺直腰板,当个正常的人。
他受够了。
张因扬吞下一肚子的怨气,咬着牙,最后就化作一个字:“……是。”
*
李喆领着一袋子早餐到住院楼的时候,看到管嘉明正在打电话。
他没打扰,打开手机处理好最近狗仔泄露的照片,然后把眼睛看向窗外的太阳光,使劲揉了揉酸胀的太阳xue。
管嘉明这通电话讲得有够久的,前前后后三十分钟,李喆买的馄饨都快凉了,他还没讲完。
这期间,他居然看到管嘉明各种不太现实的样子,看得李喆不停擦眼。
虽然管嘉明憔悴了,但也是那种帅的憔悴,虽然他的头发有点乱,但看着好像有些日系。
当李喆正想着管嘉明或许可以在日本拍个杂志出个道云云的时候,他猛得一震,下巴跟鼹鼠钻洞似的缩在衣领里头。
管嘉明这种小家碧玉般的样子,大概只有在噩梦里见过吧。
李喆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随后,他听到他一直在冲电话那边的人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我该怎么稳定?”“我应该怎么做?”“一定要这样吗?”,且都没有宾语。
李喆靠近管嘉明,刚要问话,还没开口,就被管嘉明擡起的手制止。
管嘉明挂了这通长达三十分钟的电话后,神色终于不再绷着了,眉宇一凝,五秒钟后又拨通了下一个电话。
“……”
结束后,李喆屁股都坐热了,一摸打包盒,得,早餐全凉透了。
管嘉明将手机贴在胸口,李喆忍不住问:“你在和谁聊啊?”
管嘉明的表情很牵强。
李喆摆手,“算了。”
管嘉明:“齐寻的主治医师。”
李喆困惑:“医生不都在这里吗?”
“不是这里的。”管嘉明说,“这个病已经很久了。”
“啊?”李喆张大嘴巴道:“多久了?”
“十几年了吧。”
管嘉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搞得李喆有点不对眉头了。
“阿喆,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回去吧。”
“我回去干嘛?”李喆说,“你不想搞清楚张因扬的事了?还有,为了避免你像昨天一样,我还是在这里陪你比较好……”
他一直在留意着管嘉明的状态,很显然的,这小子只知道强撑着,而且演技特别差,明明黑眼圈都快成眼影了,还死命不休息。
但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因为管嘉明一但坚持,谁也说不动。
现在已经是齐寻入住病房的第二天,还没有醒来的征兆,昨晚医生已经来瞧过,说今天有可能会有改善。
好在有了这句话,给管嘉明喂了一颗定心丸,所以他片刻不离医院,在病房里待了一整夜。
李喆忍不住说:“你要不也回去休息一下?”
管嘉明:“不用,我没事。”
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喆咽下后半句劝阻的话,盯着管嘉明起身走进了病房内。
他看着管嘉明握着齐寻的手,轻轻地擦拭着齐寻满头的冷汗。
晨间的阳光很好,照得脸都有些发热,虽然医院总是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可这般压抑的情境之下,这种味道反而成了一丝希冀。
大多数人总觉得,生病的人好像到了医院,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李喆不忍打扰两人的独处,拎着早餐去找医院的微波炉了。
屋门关上了。
窄小的病房里,蓦然只剩下呼吸机和心电监视器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管嘉明听了一整晚,他总是想要打起精神,给自己一点宽慰的念头,可一看到齐寻躺在床上的样子,他就感到格外无力。
就在管嘉明几乎快要被疲倦感没入的时候,握在手心里的指尖竟然轻微地动了动。
管嘉明被千斤顶砸醒了一般,眼睛扫描着齐寻的神色。
他看着他微长的睫毛,那里分明动了一下!
“阿寻?”他激动地站起来,“阿寻?!——”
他喜出望外,不停地喊着齐寻的名字,然而这些举动并没有让齐寻彻底醒来。
茫然无措之时,齐寻突然呼吸急促,一阵咳嗽声隔着呼吸面罩断断续续地传来。
管嘉明慌乱地抓着齐寻的手。
一句浅浅的、宛如清风的声音敏锐地钻进管嘉明的耳畔。
“嘉、明……”
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开始波动。
警报声趁乱四起。
齐寻的手再次没了温度。就这么软弱如柳枝般坠了下去。
管嘉明愣在原地,猛地冲向门口,大喊:“医生!”
不一会儿,一波又一波的医生闯进病房。
管嘉明被支走了。
他还想待在齐寻身边,嘴里不停恳求着“别让他离开我”,但是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离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在门缝间看到一束不偏不倚的光照在了齐寻的面庞上。
他看得不真切,因为门很快就关上了。
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念头密密麻麻。
那种害怕的,宛如身处孤岛的冰冷传遍全身。
几个医生护士轮番上阵,一位护士靠近管嘉明的时候,本来还想说一句“不要拦路”,结果话才说完,男生就倒在了地上。
随着病房内医生各种紧急治疗的声音,管嘉明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倒地前,眼中竟然浮现出齐寻的影子。
阿寻……
他浑然不觉地想起多年前的一切。
不是北京,也不是上海,更不是在这个小小的病房。
而是在清丰镇。
在那里,在家门庭下的桂花树下,他们彼此相望,闻着浓浓的桂花香,喝着阿婆煮的热气腾腾的桂花茶。
阿寻。
求你了,
别离开我。
……
“医生,他真的没事吗?”
“只是营养不良,有些低血糖,我已经给他输了液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放心吧。”
“可是,医生,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像普通症状啊。”
“不用太过紧张……”
是,李喆的声音?
管嘉明睁开眼,白光让他格外不适应,他用了好一阵才缓和,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插着针管,四肢僵冷,他想用力,可完全使不上劲。
他听到李喆和医生说话的声音,医生很快就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李喆在病房内来回踱步的声音。
管嘉明很想把眼睛完全睁开,可强烈的疲倦压着他,他无法做到。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忆出现了断层,一个念头瞬间浮在心间。
阿寻呢?
阿寻怎么样了?!
李喆还在跟脑袋上的刀周旋,步子没折返过来,眼睛就先看到醒来的管嘉明。
管嘉明直接从病床上坐起,被子掀开,想要下床。
李喆眉毛一跳,蹦到他跟前阻止。
“你要去哪?”
“阿寻呢?阿寻在哪?!”
管嘉明的声音虽然虚弱,可力度比他大两倍不止,李喆耷拉着嘴角,说:“你看看你现在什么状态,你和齐老师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能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己?我说你——”
他话没说完,管嘉明蛮力十足,将针管一拔,鞋都不穿,冲出了病房。
李喆眼疾手快地擒住他,眼下这个模样,要是不早点说齐寻已经醒来的事,管嘉明恐怕会把医院闹翻。
他扯住管嘉明的手臂,又怕用力过度,于是松了力,说:“你别激动,齐寻老师已经醒来了。”
身子一僵,眼前这个高个子叛逆人士总算安定下来。
李喆喘了口气,继续补充:“他现在需要静养,今天晚上才能开放探视,你现在去不了的。”
管嘉明不说话,往前冲的蛮力也一一卸了,只剩下一具相当单薄的骨肉,不倒翁般站在那里,灵魂好像被抽了条似的。
“你突然倒在了病房外面,把我吓死了知道吗?”李喆把管嘉明送到病床,给他盖好被子,“好在你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你就是低血糖了。”
“低血糖……”管嘉明喃喃。
“是,所以别这么造了。”李喆拉着椅子坐到床前,“以前你还能当当大象,现在你就是只蚂蚁,蚂蚁知道吗?稍微一碰,就能死。”
管嘉明面无血色,他看着李喆递来的饭盒,仍旧没有胃口。
李喆叹了口气,也不逼迫,“我把吃的给你放在这里,你想吃就吃,不过最好还是吃了。”
“你也不想去看齐老师的时候是现在这个样子吧?他要是看到你病容满面,肯定高兴不起来……反正要我我就这样。”
李喆知道,他得给管嘉明留一个单独思考的空间。现在他插手根本没用,因为管嘉明压根就没想好。
在他印象里,管嘉明一直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的聪明就是体现在这些地方。所以他会自己把事情做好,哪怕艰难无比,他也不会放弃。
只不过,李喆唯一担心的是,管嘉明会因此走入极端。
眼下就是最浅显的例子,如果因为齐寻,把他自己也赔进去,这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哎……难啊。
就在李喆预备离开房间之际,管嘉明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