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唐知衡揉着眼睛,满脸倦色地踏进了门,擡眸才看到帐内有外人在,愣了愣道:“顾期年?”
营帐外夜色浓黑,清凉的晚风顺着打开的门帘徐徐送了进来,吹得阿衡衣衫飞扬,桌案上烛火一阵晃动。
唐知衡平日虽也喜爱穿红衣,却大多是暗纹锦袍、腰佩革带,艳容动人却肆意张扬,是旁人不敢轻视的唐家小公子和少年将军。
而此时因马上要睡了,新换的衣服料子轻薄,宽袖大摆松松挂在他的身上,乌黑的发也不再像平日那般束起,半湿半干地随意挽在脑后,原本就明艳的眉眼此时带了几分慵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哪位将要侍寝的美人。
顾期年骤然变了脸色,紧抿着唇目光森寒地看着他。
楚颐目光落在阿衡脸上,笑道:“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阿衡懒懒地靠在门边的木架上,随意应了一声。
他擡眸看顾期年依旧死死盯着他,笑吟吟问:“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聊?不然的话,我先回避一下,等你们聊完了我再来。”
楚颐手指随意拨弄着桌上的茶盏,刚想开口,身旁的顾期年倏然冷笑出声。
“不必了。”他慢慢站起身,清冷的眉眼仿佛蕴了寒冰,轻嘲道,“该回避的是我才对。”
他目光转向楚颐,脸上带着笑意,话语却咄咄逼人:“方才着急要我回去,是不是怕我打扰你们?看来不是你与我有事要聊,是你与他有事要做才是。”
“若我再赖着不走,是不是太不识趣了。”
楚颐眉头紧蹙,知道他向来脾气别扭,对站在门口的阿衡道:“阿衡你先出去转转,我跟他说几句话。”
唐知衡蹙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等他离开,楚颐才起身拉住顾期年的胳膊道:“乖,别闹,我跟阿衡他……”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听!”顾期年赌气般狠狠甩开了他的手,脸色阴沉,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冰。
楚颐手僵在半空中,脸色也沉了下来,缓声道:“真不想听?”
顾期年擡眸看向他,冷笑道:“你对陆文渊和司琴他们说送走就送走,毫不留恋,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在意的根本就只有唐知衡?你和他……睡在一起,可有想过旁人如何看你们!”
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双眼眸如同猎鹰一般死死盯着他,满脸怨恨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若再敢与他亲密,我就……”
“你就如何?”楚颐原本还想哄哄他,听着他话中的威胁之意,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不等顾期年回答,楚颐冷笑道:“我和阿衡六岁起便在一起,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他性子和善,你幼时在雁子岭还是他将你送下的山,你就这么忘恩负义!若我与他相处亲密,你是想杀了他还是杀了我?”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站着,黑底织金的衣袍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顾期年目光冰冷,好半晌才轻嘲般笑道:“在你心里,唐知衡哪里都好,他性子和善,而我就忘恩负义,他可以随意抱你,而我只能看着,那你想如何?以后只要他不要我了对吗?”
“你每次这样我真的很不喜欢。”楚颐淡淡道,看着他满脸阴沉怨恨,忍不住冷笑,“随便你怎么想吧。”
“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推开顾期年缓步朝床榻走去,心口处的闷痛和喉间甜腥却翻涌不止,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连淡青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殷红的血止不住沿着唇角丝丝滑落。
楚颐随手擦去血渍,伸手扶住一旁的屏风架子,微微缓着气。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清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转身就朝外走。
到了门口处,他脚步停住,许久都未再迈出一步,微蜷的指尖下意识握紧,垂着眸静静站着。
“楚颐,”不知过了多久,顾期年背对着他低声道,“我以后再不对你发脾气,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喜欢唐知衡。”
楚颐擡眸看向他,因担心有风,门口并未燃烛火,顾期年直直站着,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黑衣黑发挡住白皙的皮肤,只能看到一团浓重的身影。
顾期年道:“我不用你做很多,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是你不许喜欢他,不许与他……与他做……”
他表情局促,有些说不下去,甚至有些后悔将司琴送走,相较于自幼一同长大的唐知衡,至少他不敢对楚颐有觊觎之心。
顾期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半晌又道:“只能跟我。”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淡淡道:“你挑唆陆文渊,送走司琴,我都不会怪你。”
“但是阿衡不行。”
顾期年身形晃了晃,静默片刻后极无奈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擡步欲走,楚颐在身后补充道:“你若实在不高兴,不如晚上也留下来,以后阿衡有什么,你都有什么好不好?”
楚颐认为这已是他能给出最大的让步和宠爱,若换成以往的阿昱与阿曦争宠,他早就直接将他丢出去了。
顾期年身体一僵,回头时脸侧微微泛白,沉着脸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楚颐皱眉道,“这也不愿意?”
“我……”顾期年一时有些语塞,偏过头好半天才冷笑道,“你说真的?让我和唐知衡一起陪你?他那模样长得跟狐貍精似的,我才不要,亏你想得出来。”
“那就没办法了。”楚颐不再看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懒懒靠在床头软枕上,目光无波地自门口处的身影又扫了一眼,淡淡道:“方才那瓶可以止痛的药在桌上,记得一并带走。”
顾期年没有回话,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执拗地不肯离开,直到唐知衡回来,才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而桌上那个药瓶,看都不曾再看一眼。
*
三日后,众人跟随御驾回京。
自那次狩猎比赛后,围场内曾又举办过两次比赛,楚颐身体不适并未再参与,而绫罗给顾期年送去的药也都被他推拒。
那日后,虽同在围场内,可楚颐再未见过顾期年一面。
回京途中,马车路过楚颐提过的那个盛产玉石的绿柳镇,顾期年那边尚未有动静,倒是在队伍停下修整时,阿衡带了阿暄兴奋找上了他。
“阿颐,附近就是绿柳镇了,不如我们换条路走?”唐知衡笑吟吟道。
绿柳镇紧邻京城郊外,虽城镇不大,却因生意火爆而十分繁华,为方便生意往来,绿柳镇主街几年前修过,正好连着入京城门,乘马车走去,一路逛着回京城很是方便。
“我都几年没吃过同福斋的点心了,”阿衡有些怀念道,“正好阿暄也想尝尝,要去吗?”
阿衡自幼最爱吃同福斋的红枣糕,当初邑城时买给顾期年,也是因为事先从阿衡那里了解的缘故,楚颐原本是计划带他们同去的,只是经上次一事,顾期年大概更不愿与阿衡同行了。
楚颐目光静静落在阿衡脸上,对一旁的绫罗道:“去问问顾期年要不要同去。”
绫罗应了一声,很快离开。
唐知衡闲闲靠在马车上,摸了摸额头,笑道:“你的小团子还在生气啊?上次究竟是因为什么?”
上次顾期年生气并离开,走之前还曾与阿衡打了个照面,但是楚颐未跟他提及,阿衡只知道他动了气,却不知原因。
萧成暄擡头静静看了楚颐片刻,轻声问:“什么小团子?”
“哦,就是阿颐十三岁时……”阿衡自顾自说着,远远朝一旁的路旁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看来他是不去了。”
楚颐目光随之看去,正见绫罗独自走来。
“主人,”绫罗上前道,“顾家小少主身体不适,说让主人先去,若他好些了就去追你。”
前两日好端端的哪来的身体不适,不过是推辞的借口罢了,楚颐表情淡淡,心知他正故意较劲,冷笑道:“那我们走。”
他们三人乘坐两辆马车沿着山路横穿而过,途径一个小小的村庄,后面便是热闹繁华的城镇。
到了绿柳镇入口时,太阳还正当头,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街中繁华,面色沉沉地看向一旁的绫罗道:“待会儿我会和阿衡他们先去和盛酒楼用膳,你等在这里,若顾期年找来,带他去见我。”
绫罗应了一声,身形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和盛酒楼地处绿柳镇主街中央,是此地最好的一家酒楼,他们到时正是生意最热的时候,两层几乎全部人满为患,就连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都挤满了上下楼的客人。
他们一起进了一楼大堂,阿衡仰头看了一眼正中牌匾,感叹道:“不亏和盛酒楼,果然热闹。”
小二见他们几人衣着不凡,立刻迎上前,笑道:“几位公子怠慢了,眼下已没有空位,请几位随小的来这边坐等片刻。”
说着朝他们比了个请的姿势。
楚颐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成暄,淡淡问小二:“可有雅间?”
小二歉然道:“雅间一早就被预定完了,大堂中有个位置马上会空出来,几位公子可愿将就一下?”
阿暄忙在身旁道:“颐表兄不用照顾我,我坐哪里都可以的。”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正欲随小二离开,二楼却正好有个男子急匆匆下来,垂着头也不看路,整个人如风一般,直直就撞在了楚颐的身上。
楼梯附近人多嘈杂,男子又是下楼,过大的力道冲击下,楚颐躲闪不及,脚步踉跄,后退两步直接撞到了唐知衡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