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把举世之剑中曾经孕育出一只怎样传奇的剑灵……可如今时过境迁,它早就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剑灵亦然。
死剑之中,不再残留任何灵力,只是一把空壳罢了。
许若凡叹了一声,重新把凡间剑抱在怀里,老老实实地将赵婉儿和许崇威二人背在身后,打算随便找个倒霉的剑修弟子,借他的剑,御剑上去。
然而他心中才刚产生离开地崖的念头,不知为何,凡间剑微微震动了一下。
竟然缓缓腾空而起,向着地崖之上飞去。
许若凡一时也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他身前抱着剑,身后背着许家夫妇,也不觉吃力,直到向上飞了一段,他才慢半拍地察觉——
剑动了。
他一边向上而去,一边低头端详着怀中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凡间剑。
奇了怪了——
此剑明明已死,也听不懂他口中的指令。
但它,却会随着他的心念而动……
就在许若凡走之后不久,地崖底下四处乱走的妖风,终于停了下来。
黑雾缓缓弥散,现形,丝丝缕缕,勾缠扭转,汇聚成一个与许若凡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人影。
“他”已然看遍了这地崖底下每一个人的面容、仔细辨认过他们之中每一个人的气息,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于是,“他”只好变成他的模样。
“为什么……”
白衣人影兀自低语,声音却不似人声,只仿佛自地狱而来的鬼哭之语:
“为什么,许若凡……”
在“他”察觉身上的长剑被拔去的那一刻,摇摇欲坠的封印顷刻解除,汹涌而来的魔力,汇入“他”的身体,瞬间治愈了所有的伤口,促使“他”完全苏醒过来。
“为什么……要下毒……”
“他”早知道,那炒鸡里下了长醉,仍是静静吃掉了。
所赌的,便是那祭品的一句诺言。
而他,竟果真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却影子也没给“他”留下一个。
“为什么……要拔剑……”
“为什么……拔了剑……却不敢见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太多疑问,却无人能为“他”解答了。
良久,渊笑了,低声自语道:
“许若凡,你可别忘了,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已到嘴边的祭品,“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白白放他溜走。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渊站在赤色红土之上,擡起了双臂——
深浓黑雾,再次弥散开来。
随着黑雾的逐渐扩散,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妖魔,一个个睁开眼,站了起来。
就连浑身伤痕、鲜血流淌遍地的天魔,也因吸入这黑气,重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颈间咒锁,应声断裂。
天魔一把扯掉了脖子上断裂的长命锁,和其他小妖一同站起,虔诚地,朝着渊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
余继轩自坍塌的客栈废墟中醒了过来,他望着周边荒芜破败的场景,来不及伤感,便追着黑雾的来处狂奔过去。
“渊!”他叫了一声。
黑雾席卷而来,其中一缕扼着他的咽喉,将他高高擡起。
渊只是冷冷道:“人类。”
“他”厌恶人类。
余继轩脖子被锁,双脚乱蹬,早已喘不上气来,只是牢牢记着许若凡叮嘱他的话:
“我要报仇,我要……追随于你,渊!”
黑雾力道不减。
渊似乎……毫不动容的模样。
两人虽曾相处过几日,也有过对话……那又如何?
余继轩有些绝望,他知道自己对渊来说什么也不是,磕磕巴巴道:
“师、师父说他……吹风看烟花去了。”
颈间骤然一松,那黑雾竟然就这么将他放了下来。
余继轩一下摔在地上,头晕目眩爬了起来。
他咬着牙,死死瞪着渊,眼里盈满不甘的泪水。
某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了。
如果他从未感受过温暖,或许他甘心卑微地服从于渊,在这些性情或残暴、或怪异的妖魔之中卧薪尝胆,直到有一天,他一步步爬上妖魔之中的顶端,睥睨天下,便向那些曾经对不起他的人,一个、一个复仇。
如果,他未曾感受过温暖……
可他现在,牢牢记得,被他人珍视和平等对待的感觉。
还有,被人小心护在身后的感觉。
他该和师父走的……
余继轩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可他坚强地抹去了。
不,不能留恋昨日。
他必须记得,自己刻在无涯峰通铺席枕之下的使命……
——余继轩努力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许若凡抱着凡间剑,背后拖着沉重的许家夫妇,缓缓升了上去。他默默向着记忆中有人烟的地方飞去,终于在地崖边上,寻到了一个村镇。
他眯了眯眼,看村口树下立着的一块石碑——
崖边镇。
就这里吧。
他也实在是飞不动了……
许若凡进了村口的一家客栈,开了一个雅间,也不管掌柜诡异窥探的目光,吭哧吭哧地将许家夫妇搬了上去,放在床上,解下绳子。
折腾了这么久,两人都没有醒来,他不禁有些担心,可是探鼻息,呼吸却很规律。
许若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同时堵住了两人的鼻息。
许崇威仍是睡得香甜,甚至别过头打起了鼾。赵婉儿却惊醒过来。她瞪大眼,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快速摸出袖中藏着的毒药:“谁?”
许若凡尴尬地轻咳一声:“娘,我是凡凡啊。”
“易容了?”赵婉儿将信将疑,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仍是轻撚着袖中剧毒,随时准备出手。
许若凡点点头,低头摸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当初赵婉儿当初塞给他的锦囊。
赵婉儿当即红了眼眶,扔了毒药,拥住许若凡,扑簌簌落下泪来。
许若凡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反倒是你们俩,居然就这么下了地崖、挑衅渊……真是让我担心。”他叹了一声。
赵婉儿哭够了,终于擡起头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怎么这副样子?渊可是夺了你的皮囊?”
许若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他’要夺了我的皮囊,我早就死了。我也不知‘他’为何非要变成我的模样……”他同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苦笑一声。
他原本堂堂正正一个普通人……如今恐怕成了走在路上人人都要喊打的东西了。
赵婉儿放宽心,一转眼看到许崇威仍在睡,眼神不善地眯了眯眼,往袖中撚了些粉末,放在许崇威的鼻子跟前。
许崇威鼻翼翕动,猛地打了个喷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便见妻子在自己面前,身旁伴着一个陌生少年,浓眉拧得更紧。
许崇威听赵婉儿说了事情原委,看着虽改了容颜,却安然无恙的许若凡,也是红了眼眶:
“若凡,我们走,回许家。欠那皇帝老儿的,我许家也还完了,今后我便解甲归田,再不管那些朝堂纷争!”
许若凡闻言,心中一热。
一向觉得君恩如山的许崇威,竟然叫那人皇帝老儿……
方才他口中所说的,正是许若凡今生所梦寐以求的生活。
许若凡几乎就要不经思索地点头,同意和许家夫妇回去。
然而……事情远不可能这样顺利。
“爹,娘,如今渊在地崖底下,以我的面目现身,若是我再回许府,今后恐怕会连累你们。”许若凡说。
赵婉儿闻言却是笑了:“爹娘怎么可能怕被你连累?”
许崇威道:“若凡,你别多想,只管和我们回去。今后谁敢来找你的麻烦,先过我许崇威这一关!”他一拍茶案,神情不怒自威。
许若凡心中感动,却是更坚定地摇了摇头:
“爹,娘,我看献祭当日,顾轩宇似要对整个许家下杀手,我若就这样回去,只会雪上加霜。我先在外避一避,等风波过去,再回来与你们相见,你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我绝不能失去你们。”他郑重道。
更何况,他怀疑,不仅是当初在地崖之下见到“许若凡”的人们会来找他的麻烦……渊,或许也正想着怎么捉到他,好好报复一通自己被下药的事……
思前想后,他还是不宜回许府。
赵婉儿咬了咬唇,点点头。
许若凡所说之事,也正是他们连日所担忧的。
朝堂之事变幻莫测,许崇威其实早就有了退隐的念头,只是担心一旦失去这御赐的官位,暗处那些蓄谋已久的人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许若凡与赵婉儿夫妇道了别,又向那客栈掌柜打听了一下如今周边的情况。
他隐约记得,原书中曾寥寥提到过几句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名字正叫桃源村。
那里与世无争,也是后来人与妖魔的纷争激化后,唯一一块和平的飞地,更不会被后来的一连串剧情影响。
与掌柜打探完之后,他大约确认了那桃源村的位置,便抱着凡间剑,一路向南而去。
许若凡并不知道柴光霁给他的这枚易容丹能够作用到几时,独自蒙着脸,一路打探着,向他印象中的桃源村而去。
他再不敢露出真容,也不敢回到许府去找许崇威夫妇。
只因当日,渊在地崖底下被众门派齐齐围剿之时,露出的,是他许若凡的面容……
每每想到这里,许若凡都后悔不叠,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问候一遍渊的全家——
早知道,便不拔这剑了,由祂生死!
都怪他多手,管了这闲事!
以后他要是再这样多手,就先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许若凡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客栈后不久,有一名一身黑袍,周身弥散着黑气的客人,拦住了客栈的掌柜。
“此人,来过吗?”
这人往桌上扔下了一张画着许若凡面容的画像,惟妙惟肖。
掌柜咽了咽口水,认真查看片刻,最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