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相
白药俯视着嘶吼不止的虫潮,“我听闻山溪中多射工虫,口中有弩形,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
“不错,正是此虫”苍干伸出手:“快下来罢,貍奴受惊也不过如此了。亏你还是...”
苍干忽然一顿,白药察觉他未竟之语,下意识道:“是什么?”
“是三界通缉的叛徒”苍干颔首道。
射工虫窸窸窣窣,层层如浪涌,竟在二人面前仿佛有意念一般,相互攀爬,不一时,便成一只大约九尺高、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兽。尖叫嘶吼从这射工虫积沙成塔般的身躯中发出,音波激荡几能震碎人的心神。
白药道:“我说哪里不对,十二楼早有规定虫豸卑贱,不允化形,天兵巡逻,若有这等东西修出智慧,就地格杀。这些射工虫分明有意念,这是怎么回事!”
苍干若有所思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异兽,嘴角一弯:“道长所言不错,但...”
他止了声音。
他们所在的这方前厅,几乎与世隔绝。巨虫似被什么东西隔开,暂不能近身,只能如人发狂一般。白药心惊,四下一望,庭院前阒寂至极。能看清窗外的飞檐翘角,白药眼神一凝,指着窗外沉声道:“你看”
苍干顺着他指向,目光从窗棂里跃出去。窗扇大开,庭院宽敞却并不长,檐下悬挂着的铁马铜铃中竟还间杂着许多铜镜!
此时此刻它们有规律地依次轻晃着,急雨般的嘈嘈切切声中,风如浪涌,镜面明晦间,恰好将天光折进窗内落在虫潮内。
西风凄紧,悬镜被颠扑着摇曳不定,刺目光束中,白药敏锐回头,“它怕这光,在后退””
苍干笑道:“道长心思如发,我实在佩服”
他股下仿佛生根,沉得坠在椅中,显然是懒得为这所谓的虫豸挪动脚步。又或许他擡掌之间,眼前这惊悚的一切便可灰飞烟灭。但不知为何,他没有这样做。
白药脚下一晃,躲开虫潮被猜中心思后发怒时射出的弩箭。铁马如同被急催的弦曲,镜面随之而动,乱光明灭不定,晃过人眼,虫潮又鸣,却是痛苦之声。
白药心头一动,“这是阵法!”
鸣声渐止,巨虫渐溃散,随后又很快凝聚。它们口中第二波攻势,仿佛看不见苍干,已然全部对准白药。
白药隐晦地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苍干,苍干却双臂一展,笑吟吟望着他。
白药正皱眉观察那巨兽,无心瞥过苍干一眼,见他笃定,复又盯着,不可思议道:“你做什么?”
“这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手掌翻覆之间,你如今是凡人之躯,护体罡气已散。虽说我愿意护着你,但几句好话道长总说得出口罢?我看人间那些夫妇,都是为妻者温言软语,我前妻去得早,我对他可谓是日思夜念。你若肯让我重温旧梦,我便带你出去。”
白药瞧了瞧他,怜悯道:“先不忙重温旧梦,我方才观察这虫海,并非畏惧你威严。而是它们原本就被禁锢在这朱红地衣里。与你我不在一处,你瞧”
白药身形不动,弩箭果然如入无人之境,消失不见。苍干狡猾而遗憾地笑了一声,“道长火眼金睛,只是你我该如何出去呢?”
白药侧目,“哦?这于你来说岂是难事。”
“不瞒你说”苍干一顿。
白药按上倏然狂跳的眼皮,又是“不瞒你说”,苍干但凡开这尊口,他就知道...
苍干挑眉道:“我向来简单行事,待我祭出真身,将这处撞碎,不消片刻你我就能离开,但你的剑大概是找不见的。”
他连一丝一毫麻烦都不想受,白药骤然擡手制止他,只见面前射工虫再次汇起,立如人形。那形态窈窕有致...竟是个女子模样!
只是不会有女子浑身上下由这等不堪入目的射工虫组合而成,连苍干都讶异地看着它缓步行走而来的模样。
随着它向白药走来,千万虫潮攀爬挤压坠地,像熟透掉落在地上的果实。
“...嘶...嘶嘶..你...你是何人?如何进来!”
女人怨毒声音响起。
白药下意识避开,回头看,他方才站立之地,已扎入一片毒箭。
“....嘶...贯匈人...不得好死...”
“杀...”
“杀了他们!“
“不得好死啊...不得好死!”
千声同响,万口同哭。
那声音扰人心绪,激人发狂。
白药强撑道:“你恨贯胸国人?”
“哈哈哈哈!”
“笑话,何止一个恨字!”
“我要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人影仰天大笑,面颊处簌簌掉落而下的射工虫,像长流不歇的泪。
白药一怔,那人形止了笑声,又嗤笑道:“看在你非贯胸国人的面上,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过是老匹夫送进来的新鲜血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