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姑姑，她，我看见她和闯进来的人在一起交谈……”
“什么？！”琼花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从来不懂得掩饰，闻言厉声道：“你可有证据，说这话要负责的！”
她上前，扬手要教训小蛮，却被一旁的青衣女子拦住：“妹妹且慢动手，让她接着说。”
琼花看着拦住自己的是二花旦柳凌霜，勉强压下了火气。
小蛮委屈极了，咬着唇半晌不语，忽然回身跪在顾潇湘跟前，扣头道：“楼主，小蛮亲眼看见溶月姑姑和那带头人举止亲密，只是离得远，不曾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顾潇湘眼皮微撩，“你亲眼看见溶月放人进来的？”
“……是。”
顾潇湘看着她，想起方才在密道中另一位花旦杜巧巧的话，点了点头，“小蛮，你可还记得帮内对叛徒的处置？”
小蛮身子几不可查的一抖，马上稳住了：“记得——按着造成的后果定刑。”
顾潇湘道：“依你说，溶月该处什么刑？”
小蛮低着头，道：“她引外贼入紫楼，导致弟子死伤无数，该处最重的刑罚——断手足，毁容，削骨而死。”说到后来，尾音带了轻颤。
顾潇湘长叹一声，缓缓起身，俯视着她的发顶，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结天地盟，将堂口五百多姐妹骨头不剩的都给卖了？”
小蛮猛地擡头，满目不敢置信，喊道：“楼主——！我没有，我冤枉！是溶月——”
顾潇湘冷冷地看着她。“溶月已经死了。”
小蛮凄惨的呼声骤停，呆住了。
一旁，始终未出声的黄衣女子——大花旦杜巧巧开口了，嗓音嘶哑，似强忍着悲愤：“不错，月儿的尸首是我刚刚发现的，正要和楼主禀报时，天地盟就攻了进来。她应是昨日晚间，就遇害了。”
小蛮道：“那也可能是天地盟的人见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就除掉了……”
顾潇湘点了点头，“也有这种可能。”小蛮眼睛一亮，还不及高兴，就听她接着道：“那么，你今日见到的又是谁呢？”
一阵令人心颤的寂静中，小蛮的头垂了下去，忽而发出一声冷笑。
“不错，是我。你知道了又怎样呢？”她不愿再跪着，踉跄着站起来，瞪着顾潇湘：“我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想知道为什么吗？”
出乎她的意料，顾潇湘摇了摇头。“不重要了。”她的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无论有什么理由，你该冲着我来，真有本事杀了我，这楼主的位置给你坐也无妨。可是，”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你不该，不该害了楼中那么多姐妹，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你越想知道一个消息，别人就越不愿说；可当你不去问的时候，对方往往会主动吐口。
小蛮满面泪流的笑着，道：“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说，你毁了方庆——我最爱的人。”
顾潇湘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她手下处理过无数‘杂碎’，对这个方庆还真有印象。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姓方的小子本是个名门子弟，却不走正路，入了歧途，为了求财与人合伙做局，装神弄鬼杀人越货，三年间在湘江一带坑害无数百姓，后来自己眼瞎，误把出门散心的顾潇湘当成一般的‘肥狍子’，正要下手，就被擒住了。
顾潇湘将人带回门里，本来这个种类的渣滓，该怎么‘净身’，怎么安排‘接客’，往日都是由琼花处理的，可那一次，鬼使神差的，顾潇湘扫见身边侍立的小蛮，忽然觉得也该让她历练历练。
小蛮是个孤儿，十岁时双亲死于战乱，她一路乞讨，最后饿晕在路边，是顾潇湘带她回了紫楼。顾潇湘很喜欢这丫头的机灵劲儿，索性留在身边培养，虽然排资论辈，小蛮在楼里只是个青衣，但因为一直贴身伺候楼主，因此旁人也都高看她一眼。
如果没有爱上方庆，她的人生也许会完全不同。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爱也没有为什么。
“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做了许多错事……可是，可是他已经后悔了！他说过会改的——！”小蛮眼中逐渐涌上疯狂地色彩，既然已经暴露了，她不想再隐瞒心中的恨意：“我知道求你没有用，所以找到溶月，只要她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和方郎离开就好！”
“可是无论我怎样哀求，她就是不肯，说什么也不行……还威胁我，如果我再提此事，就要告诉楼主，按帮规处置。”
拂晓的林中，湿湿雾气缭绕，躁动的蝉鸣中夹杂着女子哀哀的泣诉。
“方郎答应出去了就会娶我，我就有家了！我就有家了……可是，后来，因为溶月，因为你定下的狗屁规矩，他还是被你们净了身，出去后再也没了消息……”
小蛮还在诉说着她和方庆的深情，杜巧巧忽然开口道：“你错了。”
小蛮一愣，通红的眼瞪着她，“什么？”
杜巧巧道：“溶月没将你的事情告诉楼主，却托我私下查过那方庆的底细。”因为声带曾受过伤，她的嗓音有些不正常的嘶哑，平日里极少开口。
“方庆在家中早有妻子，另有两房小妾，外面沾花惹草不计其数，光是设局害人时，就招惹了无数女子。”杜巧巧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哀伤：“溶月知道方庆绝非良人，可你又铁了心跟他，她除了拦住你，又能怎么办呢？”
小蛮怔住了，摇着头，“不会的，方郎绝对不是那种人——”
琼花听不下去了，恨声打断了她：“若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能把你迷成这样吗？我看他不光是口头说说，”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蛮：“身子都给他骗去了吧？！”
小蛮呆呆的，没有否认，委顿在地。
顾潇湘看着她，心中一阵的后悔，绞痛——后悔让小蛮认识方庆，后悔没有及时发现不对，以至于造成这种祸端……
“楼主！我错了！”小蛮哭着膝行两步，靠近顾潇湘。
“除了你，还有谁？”顾潇湘心中抽痛，不愿看她。
小蛮自怔愣中回神，仰头道：“你怎么知道还有别人？”
顾潇湘道：“凭你，还杀不了溶月。”
柳凌霜忽然上前道：“楼主，这小妮子稍后再审也不迟，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召回四散的门人……”边说，边往顾潇湘身边凑去。
一旁的琼花听见不远处似有异样响动，视线在林间逡巡，忽听身后起了一声惊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