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总觉着那偷刀的人,不是个庸手,保不准,在这一点上楚玉楼没撒谎。
想到这,温书青心中有了决断,突地将手一撒,把大汉推开。
“几位,”他冲那些人喊了一嗓子,“你们要抓的人在此。”
那几人没想到他竟肯放人,愣了一愣,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反而不动了。
其中一个瘦小枯干的站出来,上下打量他,疑道:“你小子,方才不是竭力否认么?”
温书青不接茬,反问:“你们不是要捉魏飞廉的同党?我就是。”
瘦子一愣,冒出一句:“这姓名可对不上呐。”
温书青稍稍一顿,露出一抹微笑,道:“官爷,谁说他就一个同党呢?”
那几人似是觉得他不大正常,迟疑着没有上前。
“我是来投案的,你们再不捉我,我可要走了。”
送上门来的功劳,谁会不要?
见他真不反抗,这些官差掏出绳索来,麻肩头拢二臂,将人牢牢绑好。
正中下怀。
温书青叫人推搡着跌进石牢。
他一路走来,紧盯着路过的牢房,可并没有什么发现。
这州府的牢房规模颇大,曲曲绕绕,不知深处还有多少间。
温书青倚墙箕坐,闭目养神,打算等这看守走远以后,再挨个搜去。
正沉思之际,忽听到隔壁似乎有人声传来。
那是一个人在呻,吟的声音,像野兽负伤后的哀叫,又不那么畅快,包含隐忍。
这声音听着,比大声哀嚎更令人心生不忍。
温书青睁开眼,皱眉看向身侧的墙壁。
他又没长着透视眼,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墙上有窟窿。
很小,却足够令视线穿透过去,看清楚对面一部分的情况。
他看见了一个男人。
意料之中的,毫不奇怪。
不过,这是个有着棕色皮肤,五官英俊,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这人身上血迹斑斑,似乎经历过严刑拷打,此刻正斜倚着墙角呻,吟。
温书青看清之后,就收回了视线,重新闭上眼睛。
咚咚,咚咚。
敲击声从那男人的牢房中传出,他在击打靠着温书青这一侧的墙壁。
“有人吗?……有人吗?”
男人挪到了墙壁近前,对着那小洞呼喊。
温书青听了一会儿,开口道:“阁下不是知道这里有人么?”
对面的人一静。
温书青道:“若不知道,就不会一直呼唤了。”
那人的声音响起,道:“……我是看见了你,不错。你是谁?”
温书青笑了,道:“你又是谁?”
又静了一瞬。
那人答道:“我只是这里的囚犯,被一个王八蛋暗算了,给抓起来的。这里的狗官,还他娘的想黑吃黑呢。”说完,等了半晌,扒着洞眼去,见温书青冷冷淡淡,没什么接话的意思。
他接着道:“我看你也是被他们迫害的,为什么进来的?”
温书青不答反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他这一问,对面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温书青道:“哦,那我不问了。”
对面:“……”
两边都沉寂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对面的牢房门开了,一阵呼喝声传出:“魏飞廉,你这厮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早早招了,不也免受皮肉之苦?”
那人哼哼唧唧道:“告诉那狗官,想要老子的财宝,好说,先来给老子磕个头赔罪。”
狱卒骂了一声,随后鞭子破空之声响起,听起来鞭鞭到肉。
男人又发出闷闷的哼声。
过了一会儿,温书青这牢房的门也打开了,从外面拖进一个死狗般的人,仍在地上。
狱卒看了眼他们,冷笑着:“反正是一窝的,都活不了几天,就别占着个牢房了,你俩挤挤得了。”他视线在温书青身上停顿一瞬,意味深长的道:“今儿下午就轮到你了,老爷有旨,谁先招出‘赃物’所在之地,谁就能免去刑罚,重见天日。”
以刑鞭指指那男人,道:“看见了吗?小子,甭管是什么江湖飞贼,绿林大盗,搁咱这地界儿,都得放聪明点儿,想明白——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砰地一声,牢房里重又陷入寂静。
温书青坐在角落,不时望一眼那个男人,目中流露沉思之色。
一晃半日过去。
他唯一的收获,是个有点儿碎嘴子的室友。
魏飞廉此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不过……
温书青闭目养神,倚靠在一处墙角,听到一点儿窸窸窣窣的动静,睁眼一看,眉梢高挑:“你很热?”
魏飞廉摇了摇头。
温书青:“那你能把衣服穿上吗?”
魏飞廉健硕的上身赤,裸着,白花花的肉上面遍布红痕,在本来就不大的牢房里,叫人不看都不行。
他听了,反而邪邪一笑:“怎么,你心动么?”
摆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
温书青:“……”真他妈的。
他不再言语,重新闭上眼睛。
魏飞廉跟个苍蝇一样,不住的嗡嗡,好像没人说话就寂寞的不行,他也不用温书青和他搭话,自言自语就能说上一个时辰。
时不时还抛出几个问题,对面反应冷淡,他也不介意。
“这是死囚牢,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他凑上前,小声问道:“看你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能做什么大案?”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不理我啊,嘘——嘘嘘——”
他撩着闲,脸越凑越近,边说,边打量温书青的侧颜。
“哇……睡美人哦……”
近得呼吸都打到人的脸上。
温书青突然睁眼,冷寂的容颜霎时鲜活起来,斜斜乜了他一眼。
魏飞廉屏住呼吸,看愣了。
“你能离我远点儿吗?”
“啊?”
“我说,”温书青很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你能离我远点儿吗?”
“哦哦哦。”魏飞廉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退开。
忽然想到什么,喜道:“你总算是醒啦!”
温书青道:“我没睡啊。”
魏飞廉一怔:“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温书青偏了偏头,看他:“不是在听你说么?”
“你,你有在听么?”
“有啊,”温书青笑眯眯点了点头,道:“你是江洋大盗,前日被人暗算,落入官府手中,正在待审之中,对吗?”
魏飞廉眼睛一亮:“啊,你真的听见了!”他有点兴奋,下意识又凑上前去。
忽然身体一顿,肩头被击中。
温书青看这白花花的裸男,叹气,抛了抛手中小石子,道:“你再记不住,下次我要打你xue道了。”
魏飞廉赶紧退开。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温书青心中一动,扭头看他。
“你若有办法脱身,之前为什么不走?”
魏飞廉脸沉了下来,目中陡然闪过一抹厉色,恨道:“要不是那狗东西用了毒——”
温书青眉梢微动,等他说下去。
魏飞廉却住口不言,又凑了过来,一见他的眼神,连忙道:“逃跑的事儿,那不得小声商量么!”
温书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哦了一声,道:“你自逃便是。”
魏飞廉僵住一瞬,道:“你难道不一起?”
温书青道:“我丢了东西,还要找回来。”
魏飞廉奇道:“丢东西?”往后稍了稍,看西洋景儿似的打量温书青,“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人蹲监是因为丢东西——你岂不是失主么?”
温书青笑得清清淡淡,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偷我东西的人在这里,我来找他。”
“你……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你丢了什么?”魏飞廉贱嗖嗖的贴过去,又连忙躲开飞石。
“算了吧,别找他了,”魏飞廉眼珠转动,道:“这地儿我熟,不管你丢了什么,我出去后,一准儿帮你找回来。”
温书青望定了他,不语。
魏飞廉羞涩颔首,“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害臊的。”
又露出个自觉倜傥的神情,一撩前发,微笑道:“我说话算数,而且不是我吹牛——本地的贼头,见到我都得叫声爷爷。”
温书青:“……”那你辈分还挺高。
他深吸一口气,骤然绽出一个笑来:“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魏飞廉惊喜擡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温书青腮帮紧绷着,嘴角弯了一湾,道:“愿意,别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