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拂去孩子脸上的泪水,轻声相哄,最后扶起孩子。一擡头,便与温衡四目相接。
显然,柳惜颜并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当今太子温衡。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沉默会儿后,牵着孩子款步来到温衡面前。
像是从不相识,低眉致歉:“小孩子无状,惊扰公子了!”
温衡眼光暗下,掩盖了所有情绪,平静道:“无碍,倒是你家孩子没事吧?”
未曾想,此时那孩子突然争辩道:“我和柳姐姐不是一家的!”
那孩子不过是柳府帮工之子,对这些穿着华丽的人们,有着天然的畏惧。他曾见过府里的婢女因为不小心摔碎了个杯子,被打得半死。
因而此刻也觉得,温衡是在怪罪他们。柳姐姐对他们很好,教他们识字,给他们买零食,他不能连累柳姐姐。
所以此刻,他立即拦在柳惜颜面前,望着温衡,带着哭腔大声说道:“我是男子汉,我自己承担错误!”
温衡闻言一怔,旋即又噗嗤一笑,俯身下去,好声道:“小男子汉,你放心,哥哥不怪你。那你能让哥哥和柳姐姐单独说说话吗?”
孩子歪着小脑袋,仔细琢磨了一番后,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欣喜道:“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吗?”
童言无忌,却惊了一众大人。柳惜颜再无法维持平静,悄悄别过眼目。但脸上的淡淡红晕,又出卖了她的窘迫。
温衡见状,又是一笑。那些藏着眼中的情意,再次浮现。
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国子监。那时候柳惜颜一身男装,站在柳弘赋身边。他们虽然不知对方身份,却因一次辩论,一见如故。
等他知道柳惜颜身份后,那份悸动也悄然滋长,弥漫心田。然而待他察觉这份爱意后,这份爱意却成了不能说出口的奢望。
雪地红亭,才子佳人,多美妙的场景。但处在场景中的两人,心情可不怎么美妙。
红亭背着街道,因而这里没什么百姓,那些护卫也被温衡叫退了。偌大一片天地,安静无声。
最终还是温衡先开口,他犹豫道:“惜颜,你近来可好?”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女一向很好!”柳惜言声音平淡,甚至没有看温衡一眼。
温衡露出些受伤的表情,低声叹道:“惜颜,我们何时如此生疏了?”
这时,柳惜言才擡起头,面色坚毅:“太子殿下,不论君臣还是男女,你我都有别,本就该生疏。”
“可我不想与你生疏......”
温衡立即说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惜言打断:“然后呢?我以什么身份亲近你?”
霎时间,温衡愣住了。
柳惜言见他不说话,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失望,旋即转身低下眉眼,恭敬而疏离道:“太子殿下恕罪,惜颜冒犯了!”
说罢,动身离去。
温衡看着她的背影,开口想要挽留,可又不知能说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牵扯了太多。不仅是两个家庭的事,还关乎一个国家的未来。
在那一瞬间,他真的想抛下一切,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所有的心意。
可父皇怎么办?盛国怎么办?
为何柳家女子一定不能做皇后!
温衡明白其中利害,但又怎能甘心。
......
夏铃翠的死,并没在京城里掀起多少水花。偌大的皇城,昨日是什么样,今日就是什么样,来日还是这样。
雪海茫茫,枯树寒鸦。城外的荒林中,又多了一座新坟。坟前的墓碑上,只有夏铃翠的名字,并无一个元姓。
白色的纸钱混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连坟上的新泥都被纸钱和雪掩盖,融入苍茫的雪景中。
温晗笑站在墓碑前,散完最后一把纸钱,沉沉一叹:“唉——”
她身后的陆景枫有些看不过去了:“公主殿下,碑是臣叫人擡来的,土是臣请人挖的。请问你有什么感叹的呢?”
夕云不客气道:“公主是在为夏大娘感叹呢!你以为谁都像你,没心没肺!”
坟前只有他们三人,不出声,太静。出声,太吵。
温晗笑盯着夏铃翠的坟茔,若有所思道:“景枫,你会不会纳妾?”
陆景枫轻然一笑,走到她身边一同看着坟茔:“自古以来,你听哪个驸马纳妾的?”
“若有朝一日,我不是公主了呢?”
温晗笑立即回首追问,却见陆景枫神色微变。她还以为陆景枫生了别的心思,便有些落寞地转了回来,低声道:“算了,我不该问你的!”
然而就在她低落的时刻,忽然听见身边人坦然说道:“即便公主不再是公主,臣依然是臣!”
等她藏着满心欢喜看去,只见陆景枫带着悠然的笑意,目光却深邃如幽潭。
“天色不早了,公主殿下,我们回去吧!”他说道。
“好!”
随着三人远去,这座孤寂的坟茔再次安静下来。唯有北风偶尔呼啸路过,卷起漫天的白色纸钱。
若真有魂灵,那夏铃翠此刻该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