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道体与魔胎(七)
“大师兄……”
好半晌,言攸宁才从惊愕中回神,柳眉紧蹙。
“我这就去问爹爹!”
她刚要转身走,却被楚熠给叫住。
“师父要是能拦得下,也不会有这出。此事稍后,我们先送师兄。”目送少年愈行愈远,楚熠神色复杂凝重,“若真如师兄所言,日后不回了,那这或许是最后一面。”
话毕,楚熠垂袖,率先大步追了上去。
“师姐?”纪辰轻唤。
尚深陷在“最后一面”这四字里的言攸宁猛然反应,再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也随在后跟上。
下山这一路,四人话不多。
叶离沐缓步在前,闲闲环顾四周,仿佛是打算在离开时,顺带将这片熟悉景致也仔细刻进记忆里带走。
而另三人,亦步亦趋追在后,或相互顾视,或紧紧盯着前面背影,欲言又止。
眼看都快抵至山脚,叶离沐也没等来身后那三个主动开口,反倒是落在他背上的视线越发灼烫强烈,令人难以忽视。
他无奈一笑,只好先一步打破沉寂。
“你们有何想问的,直问便是。”
似是早就在等着这话,言攸宁迫不及待接在他后头问:“大师兄为何突然要离开逍遥阁?”
是为九尾狐族身份?
还是为白秋?
“不算突然,三个月前就有了决断,也早已言明师父。抱歉,今日才对你们说。”
“三个月……”言攸宁嘀咕着,恍然,提起裙摆,几步追至与少年并肩,“所以,大师兄这是为了秋秋?”
叶离沐勾唇,如玉面容上漾开温温一笑。
“我此举确是为了能和她相守有终,但这是我心之所向,我一人所为。她什么也不知,什么也没做,若要论是为谁,那也是为我自己才对。”
听他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楚熠失笑,并排上前,微侧过脸,挑着眉打趣,“那日见你听了消息不伤不恼,便觉不对,日夜不怠守你半月余,结果你依旧平静,难得我们认定是真的没事,却原来你早已有了旁的打算。”
叶离沐闻言抿紧唇,略垂眼帘,密长睫羽掩住眸底那片阴郁。
许久,他才终于再次开口,话语间却是夹着许多羞愧。
“其实那日,听到最后……我是有些高兴的。”
三人一愣,面面相觑。
少年攥紧清凝,目光落向远方。
那日他才知,对待白秋,他当不了君子,全然是个自私且害怕将这份自私宣之于口的小人。
闻及肖旭道殒,他对这位恩人的离世,一面是悲悯惋惜,一面念着白秋为此伤痛欲绝,也心疼得难以自拔。
直至听说白秋已然回雾界山,在这样的凄痛心绪里,他有过片晌惊愕和不安,再之后,竟是压抑不住的欢喜往上涌。
于白秋,这是无奈之举。
可于他而言,却是个良机。
“此前我二人,隔的是仙魔两门上千年的恩怨是非,我无力平息。身为仙门弟子,受师恩,我亦无法独善其身。”
少年顿了顿,“可如今,我们隔的只是一道结界,简单太多,我其实是欢喜的。”
她远离是非,他便能随心所欲守着她,纵使要待在洞里终日,只要是伴她身侧,又何尝不可?
不疼她之苦,反庆己之乐,本以为此话定会惹来三人蔑视,却不想,片刻沉默后,仅仅是换了楚熠恍然大悟似的一声“哦”。
“还能这么想?大师兄倒真想得开。”
言攸宁亦是赞同地直点头,望来的视线,竟还掺杂了隐隐怜悯。
“可大师兄,那并非普通结界啊。”
纪辰提醒,“是血雾,灵盟里说,血雾中的邪祟妖鬼凶残至极,还未走至半山腰,恐就要被啃食殆尽。过去百年无人能破,如今结界又加强,想要上山定不容易。”
“总是要试试的。”
叶离沐神色淡然地安抚,“放心,我灵力恢复得不错,你们莫非还不信我?”
“当然不是!”三人立马齐否认。
独闯雾界山,实称得上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他们寸步不离守在跟前,竟全然没有察觉大师兄有此念头。三个少年人皆有些许懊恼,但当下想要再劝阻已是迟了,师兄眼里的认真不是作假。
维持三个月的决断,岂是他们三两句就能动摇的?到嘴边的话踌躇绕几圈,三人终是又咽下。
说话间,已行至山脚,叶离沐止步。
“就送到这吧。”
他望着三人,淡淡一笑。
“日后逍遥阁的事,就需你们多费心了。”
“大师兄放心,我们定守好逍遥阁。”纪辰压下心中不舍,坚定应。
“揣好识灵镜。”楚熠将怀里仅有的几张符箓递去,“无论发生何事,记得和我们保持联系。虽不知你和师父是如何说的,但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逍遥阁大师兄。”
叶离沐默了默,含笑接下。
“好。”
少女早已眼眶子泛红,噙着泪,自芥子囊里翻找一通,最终摸出一只掌宽的铁制手环塞进少年怀里。
“大师兄,这是我做了好久,准备在仙门大比上用的,现在送给你。若遇到袭击,手环会张开屏障,玄铁做的,利剑也刺不破,你戴着一定能安然找到秋秋。”
“等你见到她,要好好劝她,带她下山。到时我去求爹爹,让他给你去万魔宫提亲。你别看爹爹平日里好说话,若真交锋起来,白夏那个黄毛小子肯定得输。”
“还有,我知道大师兄冷面寡言,不会哄女孩子高兴,但其实这没什么难的,脸皮厚点,实话实说就好。你一定要告诉秋秋,你有多喜欢她,有多想娶她为妻……”
像是在倒豆子,言攸宁说起来没个缓气儿,好似巴不得将毕生所学都灌进自家这个冰块儿大师兄脑子里。
传闻入夜后,血雾结界将变得更加凶猛,楚熠擡头看了眼天色,拍了拍少女的肩,示意她少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