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道体与魔胎(九)
指尖所触,是略显慌急繁促、一下紧接一下的怦怦跃动。仿佛在少女那纤薄脆弱的心腔里,还囚住了一只正四处乱撞的小鹿。
活蹦乱跳的动静清晰递过来,燎得少年心头滚烫,指尖微颤,竟失神怔然了几息。
迟疑后,他缓缓转过身子,期盼盯向少女。
“炎炎……你这……可算是在心疼我?”
白秋望他一眼。
随后错开视线,松了手,不应。
待少年心头方燃起的火热一点点正退散时,少女才又坐近了些,仰起脸,一手扶住他下颏,另只手攥着衣袖仔细替他擦起脸上血污。
“不行吗?”白秋轻咬唇,语气显得有些闷闷。
“你都这么惨了,我心疼一下怎么了?”
叶离沐愣了愣,回神,急切脱口:“不怎么,行!当然行!”
他其实欢喜极了,眉眼、嘴角、乃至是每根头发丝儿都在肆意昭示着自己的欢愉,险些就要央着少女再多心疼心疼他。
可话到喉间,少年还是收了回去。微垂眸,专注盯着少女弯密盈长、好似兜了两捧细碎暖阳的睫羽。
他的手搭在少女手背,轻握住,默了默,酝酿须臾。
“其实,还是有些疼……不,很疼的。”
白秋正专注擦拭血污,乍然听到这话,暗暗吃惊。
小狐貍竟一反常态,没有硬撑,还承认得如此坦率?
她掀起眼皮子,擡眼望,但很快便从中发现了端倪。
疼不疼的她也不知真假,但面前人嚷嚷完疼后硬挤出的这一脸委屈凄苦神色,除了是在向她求安慰外,白秋是想不到旁的说辞了。
狐貍啊,果然都是些狡猾的。
她心觉好笑,可又瞧不上小狐貍装可怜的那些个小把戏,没好气地将手呼开,一把捏紧少年的下巴,另只手用力蹭他的脸。待终于擦干净血污,才收手,颇为满意地扫了眼。
“还好,丑得也不算很出众。”
恍惚被她剐蹭掉一层皮,疼得正蹙紧眉的叶离沐听这话不由失笑。
可笑过后,敏感的少年不自禁重新生出些许忐忑。
“你若嫌弃,那我先将脸蒙上。”
说罢他低下头,在芥子囊里翻找起什么。可惜没翻到,顿了顿,又转而去撕扯自己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摆。
“不必,反正又不是我丑。”白秋瞥一眼,出声制止,起身就要去扶他起来。“我先替你疗伤,你再趁今日日落前赶紧下山。”
叶离沐一惊,凤眸瞬息敛去了光彩。
“不走。”
他盘腿,稳稳坐在地,像是在耍赖,不愿随她起身。
“我要留下。”
“你留下做甚?”少女叉起腰,带着一脸愠怒居高临下看他。
“不做什么,你在何处,我便待在何处。”
白秋无语。
“难道我在洞里待到身消道陨,待一辈子,你也要陪着?”
“是。”
少年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好像这问题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答案,语气坚定得反倒将问话人给噎住。
白秋抿唇,一时有些泄气,亦有些无奈。
“你是傻子吗?我身染魔气,留在这是天经地义,对仙魔两门都好,你又何苦跟着折腾自己?”
闭了闭目,叶离沐擡起头。
少年迎上她的视线,眼底交织着认真和坚决。
“我想待在喜欢的人身侧,和她相守终老,不也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吗?”
“你……”
明知这话重在反驳她,可白秋听了却仍两颊一热,“你、你几时说话变得如此露骨了?”
“今日开始,往后皆如今日。”
见劝是劝不动,说道理又说不听,白秋也没了好性子,压下心里羞恼,衣袖轻振,负起手。
“你爱治不治,爱走不走。”
她大步走至石台前,利落躺下,余光瞅了眼那道稍显落寞的身影后,闭眼小憩起来。
昨夜瞠目一宿,白秋眼皮子早就乏了,此番松散闭上,稍不留神,竟很快就熟睡过去。
再醒来时,洞内光线已然昏暗许多,她睁开眼后,便呆呆盯着洞顶,半晌才反应,暗暗在心里念叨一句:又到申时了。
洞内枯燥,一日似百年,百年如一日,她独自待着实在难熬,便自娱自乐研究起泼洒进洞内、时刻在变化的光影。而今已然练就了不走出洞,便可依日光稀暗和攀爬高度来辨别当下时辰的本事。
可惜,仍是那么无趣。
“你醒了?”
忽而一声温朗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秋好奇侧过脸,正好望见了不知何时已从洞口迁挪至她近旁、正盘腿坐着的少年。
稀薄日光恰好落在他俊美面上,显得晃眼,那人宛若坠尘神灵,又似姣姣明月,竟让她一时看得愣怔。
呆然良久,白秋终于回神。
对了,叶离沐也已抵达此地,今日并非只有她一人。
白秋一下子坐起,随她举措,披在身上的衣物也滑落至膝上。
她提起来看。
是男子衣物。
少女再次询问:“你还不打算走?”
“不走。”叶离沐不厌其烦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