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道体与魔胎（十一）
“等等！”
一声急呼，将叶离沐就要落子的手给叫停。
“怎么了？”他不解擡眸。
白秋却是抿唇不应，甚至有意无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少女顶着一张羞红小脸，将方落定尚热乎的棋子又给撚起，快速换个点搁下……
他霎时了然，失笑。
“落子无悔，炎炎可听过？”
“我这怎么能算悔棋？不过是下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可听过？”
叶离沐被她的强词夺理给逗乐。
“行，那……这回确定没错？”
“当然！”
白秋挥开袖，坐正，扬唇昂首，满脸自傲。
“你随便下。”
听这话，叶离沐略略扫了眼棋盘，轻笑，毫不迟疑落下一子。
白子甫一入战，宛若天降神兵，扭转局势，原本被强压的白方竟奋起反攻，一瞬便占据了上风。
少女高高提起还不到片刻的嘴角，顿时又耷拉下来。
“……都说叫你随便下……还这么认真。”她嘟囔着，埋怨地剜了对面人一眼。无奈低下头，又专心研究起棋局。
叶离沐一愣，哭笑不得。
竟是他愚钝了，真没听出，原来那句“随便”不是叫嚣和挑衅，而是在让他手下留情，意思意思就行？
少女托起下巴，正苦思冥想。叶离沐噙着笑凝望，温和起眉眼，不自觉看得入神。
入洞已有小半月，自伤势稍有好转，他便日日被白秋扯着寻这些乐子，才发觉原来洞内无处不堆放着当初自世俗界淘来的小玩物，恐怕就是这些陪伴了她过往数月。
然，不论是下棋、皮影戏，亦或其他，皆非一个人的玩乐……
念及此，叶离沐心头骤然涌上许多怜惜，眼底的柔光亦碎作了一片零散辰星。
他探出手，将少女垂落鬓侧的碎发轻拢至她耳后。
白秋讶然擡眼。
“炎炎，我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少年顺势，覆了厚茧的粗粝指腹轻轻摩挲起少女的软嫩耳畔，意有所指道。
“……哦。”
被他似缠似绵的举措折腾得脸一热，白秋垂下眼帘，不自在地将撚在指尖的黑子攥进手心。
“雾魇调制的药膏，效果都是极好的。”
“我不是这意思，是……你此前应允过的，待伤好，我们便成亲，此话可还作数？”
蒲扇似的弯睫轻轻抖颤，少女怔然须臾，终是带着几分羞涩点了点。
“自然，我说的话向来作数。”
“那就好，我们明日便成亲，如何？”
“这么急吗？”
“嗯。”
他的手不舍自耳垂离开，缓慢游至少女脸颊，拇指轻一摁，那瓣白皙软乎的脸蛋便陷出个小凹坑，可爱极了。
叶离沐实在爱不释手，毫不迟疑补充道：“我急不可耐。”
“……恬不知羞。”
白秋着恼地嗔他一眼。
将那只不安分的手呼开，少女果断落下手里黑子，又示意了眼棋盘，挑起眉。
“你若能赢了这局，我才答应。”
“好，一言为定。”
翌日，天微微亮，叶离沐便换上一身喜服，早早撑伞离开了雾界洞。
虽说在洞内成亲，注定无法像寻常大婚那般隆重热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为期盼已久的这日多费些心思。
于是少年几近走遍整个雾界山，至晚霞半悬天际，将山头染得火红，仿佛也在为他二人的婚事庆贺时，才急急赶回。
及至山洞前，却停下。
少年解开挂在腰间的芥子囊，撚诀。
灵力即刻汇作一袭风绸，钻进囊袋里，很快带出一条条刚折下尚新鲜艳丽的花枝，沿洞口悉数装嵌进土壁。
另有数根缀了零星乳黄小花的碧翠藤条整齐垂下，织作洞帘。
简单装扮一番，又检查过，确认妥当了，他才仔细撇净不甚沾在衣摆上的沙土和草屑，心满意足收了伞，入洞内。
和风卷携起五彩缤纷的花瓣，先于少年步伐吹进，飞扬漫舞，泼洒一路，编作柔软花毯，轻缓延至山洞深处。
叶离沐将手负在身后，走进，一眼便望见坐在石桌前正好奇盯看地上花瓣的少女。
闻得动静，白秋亦擡头，与他四目相对。
少女已换上临走时自己特意留下的婚服，很是合身。虽不施粉黛，发髻清简，秀发如瀑慵懒惬意披在肩，甚至没有一支珠钗作衬，却仍旧美得不可方物，星眸玉面，玲珑巧鼻，朱丹薄唇，两侧眼角红痕晕染开的赤莲，今日也格外妖冶明艳。
她好似一个喜爱流连红尘的仙子，今日不过是停在花丛间短暂作歇，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亦令人患得患失，生怕稍不注意，她便又继续踏上旅程。
“你回了，怎地去这么久？”
见少年发呆，白秋出声将人叫回神。
“我……我想多寻点能用得上的。”叶离沐急忙收起肆意奔走的心绪，走近了，背在身后的手飞快往她头上放了什么。
白秋不解，伸手摸了把，又举起手里的识灵镜看。
原来她被戴上了一只花环。
花环虽简单却别致，显然还费了许多心思。环上花类繁多，红的黄的，大的小的，还有好些她叫不上名字，竟没有一朵重复。要想凑出这些，只怕需走遍雾界山每个角落吧？
“你可还喜欢？”叶离沐紧张问。
白秋将花环扶正，拨了下眉心正上方傲然挺立的那朵，小花立即颤颤抖动起来。
她弯起双眸，一脸嫣然。
“有些俗气。”
少年微微垂下眼帘，不免沮丧。
“可是我刚好喜欢。”
叶离沐微怔，擡眼，赫然对上少女蕴着笑、亮晶晶的双眸，心头阴霾登时又散了去。
“你喜欢就好。”他满足道。
顿了片晌，红着耳尖又再补充，“你今日……很美。”
话毕，提着芥子囊快速走到一旁，窸窸窣窣忙碌着用剩下的花和果子给洞内装点。
好一会儿，白秋才从那句夸赞中回神，看向始终只愿留给她一个背影的少年，笑得明灿。
良久，她收回视线，落回识灵镜上，有些许犹豫。
“叶离沐。”
“嗯？”
将揣在手心的砗磲簪小心收起，少年转过身，却见白秋正盯着识灵镜好似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