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厨娘
有了鹿之春赶走找上门来的麻烦,毕嘉玉对她更显亲近,这样算来,他们算是雇了她干了两件活。
鹿之春本来就长得讨喜,性格也不错,又会做菜又会保护人,这些优点放在一个逐渐长成的姑娘身上,戏班子里不少人春心萌动。
有许多年纪与她相仿的成员,已经悄悄同她说明了心意。
再年长一些的,倒是看得清伶人与普通人的不同,看着这颇受欢迎的小厨娘,反而越发杜绝了沾染的心思。
毕嘉玉私底下警告过那些因为年纪小而心生妄想的年轻人。
他们的路又苦又长,鹿之春却可以选择去别处谋生,她日后若是挑一个普通人家,也要比选择与一个伶人成婚好得多。
毕嘉玉不会因为这些年的安逸就忘了伶人本身在北燕的地位。
他同步潮生说起来时,步潮生很吃惊。
步潮生知道这些日子戏班里的变化,但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缘故,毕竟此时的鹿之春在他看来年纪尚小。
“师兄,不说北燕,启东十五岁成婚的女子就不在少数,日子还长,你没瞧见那小姑娘已经出落得格外水灵了吗?”所以有人动心是难免的。
少年慕艾,不过如是。
就在步潮生心生感慨之际,鹿之春却从门后钻出一个脑袋来:“我听见有人夸我了。”
她大约只听到最后一句格外水灵。
毕嘉玉见她这模样定又是整出了新菜品,迫不及待叫大家过去尝试呢。
鹿之春在水家戏班待久了,有些不大克制的,都要把自己吃胖一圈了,还得是他紧盯着让他们收敛些,伶人的身形体态也很重要,过胖会影响效果。
但厨娘做菜好吃是好事,毕嘉玉自己偶尔也会忍不住多吃几口,而他多吃几口,小厨娘看着他的眼睛就会更亮一些。
她很喜欢食客这种无言的动作肯定。
毕嘉玉很能明白班子里很多人的动心,每一个人从味蕾到胃,都折服于她的手艺之下,而她本身真的太过可爱,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灵动极了,相处起来太过轻松太过舒服。
要知道寻常人去找这样一个伴侣,都是分外难得的。
戏班子接触到的都是男人居多,鹿之春的存在太过稀罕,也太好了。
人的自私会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是,嘉玉夸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步潮生摸了摸鹿之春灵活的小脑袋,打开门准备随他一起出去。
毕嘉玉愣了愣,也笑着跟了出去。
吃饭时,鹿之春和大家说说笑笑,她没有对谁夹菜的习惯,不过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眼里的专注和关心,都是能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毕嘉玉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之春对待大师兄有些不一样。
但他又仔细想了想,之春本身是大师兄带回来的,又是大师兄雇的她,有些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倒是他自己——
他的目光,留在鹿之春身上的时间太多了。
花太多的时间去观察一个小厨娘,并不是他的个性。
毕嘉玉的诸多猜想,在他们第二次登台的时候被证实了。
毕嘉玉和步潮生是一起登台的,他习惯在台上时留给台下六分注意力,在到场的权贵老爷普通百姓中,他一眼瞧见了拿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的小厨娘。
她的目光没有怎么分给他,一直停留在大师兄身上。
之后,毕嘉玉便又入戏了三分,他虽没步潮生那般惊艳的唱腔身段,但也不差,鹿之春的目光又短暂地分给了他一会儿。
但也只是一会儿,之后她就又定定地瞧着步潮生,她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专注。
又没那么专注。
看戏的人难免被步潮生所吸引,但那些人眼中是近乎迷离失去恶念的痴迷和放松,鹿之春却不是……
她专注得,仿佛不止在看着步潮生。
毕嘉玉没法停下细看鹿之春的视线和神态,不然他也许会发现其中藏匿的哀伤和感怀。
但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小厨娘对大师兄的态度确实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与大师兄收留了她无关。
毕嘉玉的心情陡然复杂。
他的心是偏向步潮生的,觉得他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可对于鹿之春来说,她也有更好的选择,可为何偏偏是大师兄呢?
戏,落幕了。
这一场戏结束后,他们在清繁城基本不会再有大麻烦,戏班子能接的邀请也会比之前多一些,可以长期在清繁城住下。
为了庆祝,晚上,鹿之春做了一大桌子菜,还调了一些果酒。
毕嘉玉看着杯子里的酒,好奇地抿了一口。
鹿之春没调得很过分,就是调成了带酒味的果汁。
她再三强调这酒不醉人,她喝一壶都不会醉。
“可是大师兄他不能……”毕嘉玉刚想说步潮生不能喝酒,就见步潮生把鹿之春满上的酒喝完了。
他的脸上飞速起了薄红。
“大师兄,你这,”毕嘉玉有点惊慌,“你没事吧?”
毕嘉玉真心实意关切问道。
步潮生没觉得有什么,这酒还挺好喝的。
鹿之春倒是从步潮生的脸蛋上看出了他到底多不能喝酒,于是又把酒拿走了,默默去后厨换了真果汁来。
“大师兄喝这个,这个也好喝。”她笑着给他的杯子满上,陪他一起喝果汁。
饭后,鹿之春又去小厨房处理了好一会儿。
步潮生就喝了一口果酒,却已经晕乎了,靠在门外头吹风。
毕嘉玉给他递解酒的汤。
“你从不能碰酒,今日总不能是因为那酒看着好喝才喝的?”
步潮生闻言笑了笑,微风吹过他柔和的眉目:“我不想拒绝她。”
无论是什么,包括她倒的酒。
他总感觉这些日子像在做梦,他从见到鹿之春第一眼起,就觉得似曾相识。
他一定在哪儿遇到过她。
“大师兄,你同我说实话,你对之春是不是?”毕嘉玉一语未尽,意思倒是从眉目动态间传达给了步潮生。
步潮生本想说不是,鹿之春这个年纪在他眼中不过是孩子罢了,但要细说他对鹿之春的感觉。
他很难说自己的心思是绝对清白的。
于是他擡起头看着院里的山茶树,静默不语。
在毕嘉玉看来却有股子默认的意思。
“我不会耽误了她。”步潮生同毕嘉玉这样说道。
他喜欢戏台,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戏台。
可伶人地位与他人心中的轻贱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即使是他的“能力”也不行。
鹿之春若和他在一起,这一生都过不了寻常人家的安稳日子。
毕嘉玉终究不愿意看师兄难过,他压了压眉眼,叹气,又狠下心说道:“大师兄,你若是喜欢之春,我一定帮你,之春是个好姑娘,你也很好,师兄,其实你们是般配的。”
他们之间的深壑,不过就是这人世的条条框框。
做人是累啊,要想着如何生存,又得想着怎么才能在不碍着别人生活的前提下去创造自己的生活。
总想着他人如何,就是累上加累。
他想要让师兄不顾他人一回。
步潮生却闭上了眼睛靠在门框上,没有回答。
那张淡如水墨的脸,让人越看越觉得安静温柔,正是这个个性,毕嘉玉就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势一些,也帮师兄挡住一些风风雨雨。
“在聊什么呢?”鹿之春处理完了厨房的杂事,背着手偷摸走到毕嘉玉身后,拍了他一下。
毕嘉玉被她惊了惊,连忙拍了拍胸口。
“你这丫头,要将人吓出好歹可怎么着?”
鹿之春鼓了鼓腮帮子,连忙道歉,将背着的手伸出来,原来她拿着两个橙子。
“这是今日我去菜场顺手买的,可甜了,嘉玉试试,大师兄也尝一个?我都切好了,这橙子皮很好剥,你看这样……”鹿之春剥开,取出一瓤,递到步潮生嘴边。
步潮生看着那橙子,越发觉得熟悉,脑子里似乎有东西要钻出来,让他本就还没很清醒的脑子越发迷糊了。
他迟迟不张嘴,鹿之春觉得有些尴尬了,于是转头递到毕嘉玉嘴边。
“二师兄吃。”
毕嘉玉张了张嘴,那瓤被鹿之春塞了进去,他无奈地咀嚼起来,只觉得她此时笑得有股子甜橙的清香。
大师兄迟钝了一下,倒便宜了他。
步潮生接过鹿之春手中的橙子,忽然问她:“这个用盐蒸会好吃吗?”
鹿之春眼睛一亮,觉得很是有趣:“大师兄居然知道蒸橙子的做法。”
她先前问过其他人,他们似乎都是不知道的。
不过今天买这橙子只是一时兴起,她说道:“大师兄要想尝尝,我明日再买几个橙子给你做。”
步潮生连忙说不必麻烦了。
他只是隐约觉得……他似乎尝过那味道。
就像他觉得自己似乎很早之前就见过鹿之春一样。
毕嘉玉吃了鹿之春亲手喂的橙子,接过她手里那个被剥开的橙子,胡思乱想了想,起身找了个借口走了。
“你陪师兄吹会儿风。”毕嘉玉笑了笑,挥了挥手。
鹿之春占了毕嘉玉坐的位置,步潮生便靠着门框挪了挪身体的方向,低头剥起了她给的橙子。
取出一瓤,他递到了她的唇边。
鹿之春睁大眼睛:“这是给……唔……”
她不明所以地咀嚼起嘴里的橙子。
然后她皱了皱小脸:“这个有点酸。”
步潮生本还带笑的脸迷茫地看了看手中的橙子,试探性地给自己吃了一块。
“不酸。”入口极为香甜。
步潮生看着鹿之春本还皱着的脸舒展开来,她得逞地仰头笑。
肆意、不拘。
没有一个安静的样子。
可他却觉得很可爱。
*
或许是白日里看了步潮生和毕嘉玉的演出,鹿之春想到了在梨园的那些日子。
她坐在院里,看着星空和月亮,风也悄悄划过她的脸颊,发丝随之拂动,她摸了摸不涂脂粉的脸,已然想不起彩墨上脸时的感觉。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销香断有谁怜……”①她不由唱起了与元恪登台时共唱的一小段词。
晚虫低吟的夜,所有的声音都成了伴奏和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