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潮生从没想过自己会从鹿之春口中听到这样一个人,在她犹如絮语的回忆阐述中,元恪的形象也逐渐丰满起来。
实在可惜。
一个恪字,讥讽尽了这世上枷锁,那样一个满身傲骨的人,着实可惜。
步潮生心中对于鹿之春“师兄”的存在,从微末的醋意变成了惋惜、钦佩和感激。
他感激元恪带着鹿之春度过了她最为迷茫而无助的流浪初始。
因而,他才能遇到后来的她。
鹿之春圈住步潮生,暖意相贴,她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潮生和师兄有些相似,但面容上并无相似之处,只是潮生在戏台上时,我会想起师兄……”她不知道步潮生会怎么想,她只能实话实说。
她太耿耿于怀师兄的死,经历了一个世界仍是放不下。
才会对同样身份,也身为名伶的步潮生产生了些许的移情作用。
但……
相处的日子不是假的,三年的思念也不作假,步潮生自有他的人格魅力。
鹿之春对元恪并非男女之爱,对步潮生却有儿女之情。
所以她此时不愿让他走,也愿意同他说起师兄。
步潮生抵上她的额头,两人的吐息近在咫尺,互相缠绕,他安静地没有说一句话。
“之春,我好像遇到过很久以后的你。”
如若是那时的你,还会愿意同我说起这些,还会愿意如这般拥抱我吗?
鹿之春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很久以后的我?”
她对这句话没有刨根问底,倒是好奇地笑:“很久以后的我是什么模样?”
步潮生回忆起缘昭楼下的少年人抱住他,回忆起她在夜里教他《游园惊梦》,回忆起站在北燕王宫等她归来……
他说:“那时候的你,强大、自由、心如赤子,周围总是有很多优秀的人……”
所以,我怎么能得到你唯一的拥抱,怎么能得到你此刻的倾心?
强大自由,心如赤子。
鹿之春闭上眼睛品味这八个字。
她喃喃道:“真好啊,我会成为那样的人。”
真好啊,终有一日,我会成为那样的人。
后来的两年,鹿之春南征北战,逐渐把北燕大部分土地平定下来。
每次打完一场大仗,鹿之春休息下来整顿百业,安置因战乱而造成的流民,在绝望之中,步潮生的存在成为了灰暗世界里的一朵花。
他会搭建戏台,唱给那些绝望的人,唱给那些困苦的人。
或许他们能回馈给他的力量并不多,但他仍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人们的善意会互相馈赠希望。
希望,在乱世显得这样珍贵难得。
鹿之春则会为之后力竭虚弱的他准备各种各样的菜品。
她依然强调自己的主业是个厨子。
其他人也会随她意附和同意。
——是是是,将军的主业是厨子。
所以当北燕土地基本平定下来,各方势力选择归顺鹿之春后,李挺问鹿之春要不要自立为新王时,她大惊:“你们拉我做将军就算了,你们还想让我当北燕新王?”
这又不是委托人的世界,她当将军是为了平定后才能更好地实现委托任务的,委托人的愿望就是成为世界顶级的大厨,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菜品啊!
做乱世临时的将军还能在战后好好做一位研究菜品的厨子,当国君以后一定会被梆硬的奏折压塌的吧?!
那委托人怎么办?
完不成任务她还能回逆袭部,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鹿之春胡思乱想了一通,果断选择了摇头。
她拍了拍李挺的肩膀,说道:“其实,我觉得李兄你有勇有谋,这个重任,李兄也可以考虑一下!”
其实李挺不合适,他合适做将军不合适做国君。
但是鹿之春暂时也想不到谁能当北燕新君,前北燕不就是因为王位没有继承人才大乱的。
李挺闻言大惊:“将军切莫胡言乱语。”
他对自己也挺清楚的,他也不合适当国君。
野心谁没有,但得照照镜子是不是那块料,李挺知道自己不是。
他甚至没有那么大野心,比起灯火通明的宁静宫廷,他愿意与荒野边陲兵刃永远驻守。
烈酒、战友、旌旗、守卫。
就像鹿之春委托人坚持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厨子。
一生戎马,这也是李挺的信仰所在。
两个人推脱了半天,鹿之春想了又想,看了一晚上现今整个北燕的局势,似乎不再如当初被迫拉扯着一队人马时那么严峻了,各方势力中,不乏能人。
尤其是能用人之士。
北燕是到了可以推出新君一统疆土的进度了。
鹿之春估量了一下李挺的能力,决定还是再等等看看其他人。
就这样,大约过了三个月,鹿之春与步潮生成婚了。
全军欢呼,全城热闹。
在整个水家戏班和将士们的筹办下,两人的大婚很是热闹。
李挺和毕嘉玉给两人挡了不少酒,步潮生是沾酒就醉,因此喝合卺酒时,鹿之春也没让他多喝。
他刚沾上一点点,还没咽进去,鹿之春咽下口中酒就亲了他。
柔软的唇沾着酒气,毕嘉玉准备的合卺酒本就有别样的香气,并不让人讨厌,唇齿交缠间,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听到鹿之春摸了摸他背后的长发,说道:“我们今夜就私奔。”
步潮生:“???”
这个地儿是呆不下去了,他们非要她做什么新君,她还没成为世界上最有手艺的厨师,还没做出能震撼味蕾的美食呢!
必须连夜扛着步潮生跑。
毕嘉玉和李挺喝得尽兴,坐在外头说着糊里糊涂的酒话。
“我大师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谁说不是呢!我当初就没跟错人!”
“一眨眼,师兄都成婚了……”
“也不知道以后主上让我带多少兵……”
“戏班子日后要进都城吗?”
“要是以后驻边关长时间看不到主上,还怪想的……”
“我还想跟着师兄去好多地方唱戏……”
根本不在同一频道的李挺听这话就急了:“那怎么能行?他既然当了主上的夫郎,以后就是王后了,我们主上会成为新君的!王后怎么能乱跑呢?”
毕嘉玉看他一激动就莫名其妙也激动了:“我只是想想不行吗?我当然知道大师兄成婚后不能再带戏班走南闯北了,要你说吗?”
两人从互相胡言乱语变成了互相骂骂咧咧。
最后一起四仰八叉地躺宴席地上睡了,还是其他人给他们搬回了屋子。
第二天,两个人睡醒起来,眼睛还肿着,就听人来报。
“李将军!大将军和将军夫人不见了!”
毕嘉玉和李挺同时惊醒,脑子瞬间都不敢晕乎了。
“什么?!”
他们冲出去。
李挺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信。
毕嘉玉皱着整张脸看着手中的信。
“主上说,她想当个厨子,所以要去研究四海的菜品了。”
“师兄说,他要陪着之春……”
两人面面相觑,有点懂了但不是很想懂。
鹿之春跟李挺说了眼下北燕的局势,说大约半个月内,西南部那块有个叫杨恭的,经过她综合观察下来,是个不错的人,李挺可以考察一下对方的能力。
不行的话,他还是自己当新君吧。
而步潮生就吩咐毕嘉玉好好带着戏班子,他本身也有这个能力管好戏班子。
鹿之春也嘱咐了李挺善待戏班的人。
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都说了一些。
李挺木着脸回了房门。
自闭了。
太荒谬了,跟定的主上因为太想当一个厨子于是带着夫人跑路了。
纵观三国历史,都找不出比这更离谱的记载!
毕嘉玉倒是没有李挺那么凝重和崩溃,只是大师兄就这样离开了,他心中难免失落。
半年后。
“是找到更好的食材了吗?这么高兴?”步潮生最近陪鹿之春在山中暂住,因为她想要新的调料。
山中有各种各样的食材,也供她研究新的菜品。
“是更好的消息,我做出了新的酱,给你尝尝。”鹿之春拿出小罐子和小勺子。
步潮生也不知道她又去哪儿做的酱,她对待美味的态度非常认真,在喜好之上,还带着一种工作拼命的态度。
所以和鹿之春婚后的日子,显得充满了烟火气。
他们已经走过北燕,来到了启东。
听闻北燕已然有了一位新君,新君很快实现了一统。
“我就说我当初没看走眼,四方势力里,就属他看起来最靠谱,果然还是很会用人的小子。”
步潮生听过鹿之春这样评价杨恭。
而在他的记忆中,鹿之春和杨恭也确实是交情甚好。
看来无论在什么样的背景,什么样的情况下,有些缘分就是缘分,相隔千里仍然会让他们产生知己之交。
“怎么了?”
步潮生尝完果酱的味道后忽然抱住了她,于是鹿之春温声问他。
和步潮生在一起很容易被带得温柔起来,她很喜欢步潮生偶尔忽然情绪偏移然后向她靠近,有点撒娇的味道。
他只是忽然希望,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只有他与她有缘的世界,只有他是唯一能待在她身边的伴侣。
他惶恐不安,暗藏心绪,只因为他记得。
记得他只是被收入了一颗飞珠之内,记得他,并不是唯一。
眼前一切是真实的吗?
“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
眼前的一切都太好了。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他成为了她的唯一。
“所以很害怕。”
害怕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鹿之春听后亲了亲他。
她说:“不要害怕,我在呢。”
她扣住了他的手,果酱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亲吻他。
耳鬓厮磨。
指尖的温暖,咫尺的爱人,感受得到的幸福。
他在她的亲吻中呓语。
“就算是梦……我也愿意……”
“一直爱你。”
时年二月春,冰雪消融,北方星域大亮。
谓:娵訾。
这一章之后还会加一段内容,我先预警
因为之前作话里我提到过:十二星次都是男性——这是根据女主的性向转化的,她是直女,是必然。
但是女主口中的师兄,几乎白月光一样的存在,是女儿身。
步潮生在我这里抽中的是HE结局。
女主谈起元恪的过往如果夹在步潮生的故事正文里会显得太悲,所以我发在作话之中,如果有不想看元恪的,可以屏蔽这章的作话,直接翻过去。
元恪的背景人设内容比较复杂,混邪可入,也可能是部分人的毒点,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决定不放进正文里了。
-元恪的人设故事-
元恪从小因为亲者病态的期许而女扮男装。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她自身并不知情,所以到第一次来葵水之前,她在心理上都笃定自己是个男生。
即使被母亲流着泪告知她其实是女子,她内心却已无法扭转。
大约是她十七岁那年,一场大案,株连满门,恰逢战乱起,年少的她流落民间,颠沛流离,几番流转,成为一个戏子。
她成为了名伶。
戏子的地位卑贱,她受人追捧的同时一路过来也受过不少轻贱,增添了她的痛苦,但是无论如何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男性。
后来,她捡到了抱着一只黄狗缩在巷子里的女孩。
再后来,她爱上了身为师妹的鹿之春。
她为青衣她作小生,台上缱绻唱词,唱尽悲欢生死。
她以为一生如此也好。
后来,国破……
她吻在她眉间。
她记得,她是穿着自己最宝贵的那身戏服走的,那时荭陵登台,一曲成名,穿的正是那身。
她做过钟鸣鼎食之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满腹才情一身傲气。
后来小公子成为了戏子。
向来是鲜花铺路的人坠入泥淖,一身傲气却没消散,她尝尽人间苦楚,却磨就一身傲骨。
浊世妄想磨碎她的傲骨。
曾经的父辈同僚之子也曾在床榻上嘲讽她从头到脚的悲惨命运,妄想以性别身份世情各个方面去羞辱她去掠夺她贬低她超越她。
她曾阅万卷书,足蹑山河,她有幸得到过智者教诲也有自己的见识,她从污浊尘世擡起头来,一次又一次从污水中站起来打量自己。
她说:“之春,我没有错。衣冠落尘,脏的是尘,赤身落淖,脏的是淖……你别为我哭。”
鹿之春没有为她哭,她只是难过,可她一心任务,始终没有面对她的心意。
也无法面对。
北军屠城,血流成河,前一座被攻陷的城池,百姓尸首都堵住了向来奔腾宽阔的长河。
她说她虽为戏子,却也曾手握长剑缨枪,她想做一个自己曾期许的人。
鹿之春那时没有任何金手指,她只能看着她和其他人一起,用血肉为祭,拼尽全力,为榕城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她看着城门闭合。
这就是师兄元恪了,也是之春放不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