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遗迹
一束从顶端温柔落下的光,照的不是神像仅剩的底座,而是紧紧贴着底座的骸骨。
他以最虔诚者的姿态微微俯首。他身上是伊塔洛斯在此见到的唯一生机——几根细弱的,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花藤。缠绕在脊柱、肋骨上,开着纽扣大小的白花。
骸骨周围凭空出现几段水流,淙淙悦耳。他脚底散落无数碎石但没有任何一块落在他身上对他造成损伤。
所以,伊塔洛斯走近仔细查看时,看见白骨完好,甚至呈现着玉质的光泽。
那水流似乎将他隔断在另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中了。
他一定备受神明宠爱。
伊塔洛斯轻声道:“无意冒犯。”然后小心地拨开手骨,拾起被怀抱的石匣。
巴掌大小,外表光滑,没有镌刻任何文字与图画。其中放着本破旧的笔记,纸张脆弱得稍微触碰就散落,接触空气后更是变得暗黄模糊,已经没有阅读的可能了。除此之外,有一张被折叠的地图,一支无法继续使用的青绿色羽毛笔。
伊塔洛斯正准备打开,远处便来了人。
十几道人影进入大殿,终于将静谧打破。
“又见面了,伊塔洛斯……先生!”还未走近,苏索就远远地开始挥手。对于见到熟人这件事很是激动,迫不及待地跟身边的新朋友说,这就是郁封的服从者,伊塔洛斯先生。在初始世界帮助了他们很多,还被他们当做是完成任务的关键,这一点上他们十分抱歉,不过伊塔洛斯并没有对此很在意。
伊塔洛斯颔首,向众人问好:“日安,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真令人意外,连着两个世界相遇的概率很小不是吗?苏索,瑞菲莉娅小姐。”
“是哦,”瑞菲莉娅提裙,“或许这个任务结束我可以尝试炼制一直失败的魔药了呢,到时候还能见面的话送你们两人一套魔药。”
“你一定会成功的。”伊塔洛斯祝福她,他感兴趣的是,这两人在初始世界中都分别失去了自己的支配者,“不过你们这是……?”
苏索不太好意思,干笑两声。
只见瑞菲莉娅翻了个白眼:“荣誉神殿的讲话结束后,一只乌鸦跑过来跟我们说,我们都没了支配者,相见即是缘分,不如考虑一下原地整合。不过他还给了第二个选择,就是找系统重新匹配。想着见面过总比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好,还免去了重新熟悉的麻烦,结果就这样了。你能想到吗?真是好随意啊!”
答应的下一秒,那乌鸦就生怕他们反悔,马上就提示组队成功了。
不仅如此,瑞菲莉娅气得牙痒痒。看着身边穿着精致铠甲,背着巨剑,比她高两个头的骑士,语气幽怨:“最可恶的是,苏索竟然是支配者,凭什么啊!这家伙看起来比我好欺负吗?”
女巫小姐对此耿耿于怀。
被谈话吸引的众人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她的故事让拘谨的氛围放松下来,伊塔洛斯也打趣一句:“说不定可以帮你在关键时候吸引火力。”
苏索哈哈笑着连忙附和:“没错,你看,就会有那种没人会想到你比我厉害的情况。真到了那时,对面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保护你吧。但你最好记住,不要离我太远。”瑞菲莉娅扭头,拿出把扇子指了指他。
“这是自然!”
不可否认的是,乌鸦让他们成为组合这非常幸运。毕竟新人里有超过大半的人都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比起剑与魔法世界的住民,他们需要更多时间适应神奇去成长,不是每个人都能耗得起的时间。
不然瑞菲莉娅跟苏索也不会同意。
这样说起来,他的支配者也算是个合心意的人了。不会做出逾越的行为,也不会惹过多的麻烦,能正常沟通就足以超过大多数人。虽然伊塔洛斯并不喜欢他‘支配者’这个身份——他相信没有‘支配与服从’他们的相遇会顺心很多——但他不会吝啬夸赞人的优点。
毫无疑问,郁封是个头脑冷静,潜在力量强大的可靠同伴。只有一点,如果他把你当做自己人的话。
此次任务共有八个组合,但在场人数仅有十五。
他们没等到第十六个人出现,监管者便发布具体任务了。
这声音与初始世界那位又大不相同,没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态,更显得平易近人。似乎下一秒就能跟众人聊起来,但他的话又是那么简短无情。
【参与者到齐】
【第二个任务——向主神证明你们的价值】
【时间:无限制】
“无限制?那岂不是说明我们这个任务可以慢慢做啦?”说话的是一位少年,名叫许其杰,他的服从者留着寸头,模样凶恶。
少年很好的抓住了他的重点。
“难道你真的会信吗?不会吧?”有人幽幽反驳他。这人叫林,一头可笑的粉发。
伊塔洛斯不觉得监管者会给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无限时间去解决问题,毕竟他们已经两次说话掺水分,可信度不高。
如果是真的没有规定时间,那也会有别的状况发生,迫使时间缩短。
尤其是,这个世界剩下的力量已经不多了。
不少人跟伊塔洛斯观点一致,看来他们都注意到陷阱。
他们站出来给少年举例,说不要盲目信任题干。
许其杰抓着头发心如死灰。
支配者打了个哈欠,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没参与交流,越过众人围着神像底座绕了圈,然后蹲在骸骨旁。身边站着的正是组合中独身那位,两人在人群边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过郁封最在意的,还是伊塔洛斯手里的地图。
初来乍到,好容易不是个紧迫感的世界,众人不禁多聊了会儿。聊到后面,又将话题引到最特殊的那一位身上。
独身那人一头月金色微卷长发,慵懒地披散下来。一同垂落的是藏在发丝间的白色长水滴状玉石,用银做托底,很是精致。脸颊旁的碎发拢到后脑,在半中处编成细辫,用珍珠与白色绸缎固定。他的瞳孔是安谧的雾蓝色,皮肤有些病态苍白。
当他们引来话题时,他的注意力还放在周围的建筑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值得在意的。
这人脆弱得像一块斑驳的光,照耀在脱落的石像上,对着建筑陶醉很久。
“我并非初来者。”深川厌眼中有淡薄的哀愁,挥散不去的雾色,“我来这里是为寻找我的支配者。在很久之前,我不小心把他遗失。”
“他一定对你很重要,你找了多久?”
“大概有好几年?我不知道,任务世界于外面时间流速并不一样。”深川厌淡声说,“除了他,我想不到自己还有存在的意义,于是我向荣誉神殿申请保留我支配者的空缺,他们准许了。”
这是令人意外的身份,也是个让人心生同情的故事。他们对好奇别人的创口有一丝丝愧疚。
只有支配者听到后紧紧皱眉,似是不解,而后又舒展开,故作淡定。
棕发少年关切地问:“那你确定他还活着吗?你没有到弄丢他的那个世界找过他吗?”他的服从者是只巴掌大小的带翅膀的妖精,名为菲奥娜。
妖精听他一说,连忙捂着对方的嘴,竖起食指发出‘嘘’、‘嘘’的惊恐声。
“我不知道,”深川厌仔细想了想,“但那时系统没有提醒我他死亡,直到现在同样。所以我仍然抱有他还活着的期望在找他。如你所说,我去过那个世界,不过那里已经崩坏坍塌,他不在那里。”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你找到他吗?”一位名叫唐舒月的少女道,“永夜之所没有那种通过力量确定定位的办法吗?”
她的服从者是位穿着怪异服饰,手拿挂着串各式树叶木杖的男子奥辛。
“不止如此,难道没有一样道具可以帮助你,难道没有一位神官可以求助么?我记得似乎有位可以占星的大神官?”伊塔洛斯盯着他,缓缓道。
——艺术的生命力是永恒的。那是超越语言,能让任何人产生共鸣的美。
这是耳坠对于深川厌的判定。
当然,伊塔洛斯不会只是依靠道具去初步断定一个人。他在对方身上感知到无比强大的力量,但微弱,空虚。
那蓝色忧郁而深沉:“可我们对于他,又算得上什么呢?万幸,明白自己的初心,才是得到指引的关键。”
说这话时,他看得是郁封。
他支配者的神情很古怪,疑惑居多。
“巧合下,我见到命运与指引之神莫什。命运指引我,只有一个世界接连一个世界不停地寻找,我才能找到带回他的方法。”
郁封冷不丁问他:“他叫什么?”
深川厌顿了顿:“缪斯。他叫缪斯。”
这人又轻声重复:“于我而言,那是比任何事物重要的存在。”
支配脸色肉眼可见变差了,但他没有继续问。
可对于永夜之所的人,他们眼里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主神?恕伊塔洛斯直言,他们对祂的狂热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就像是被控制那样。以至于听到某人的愿望、乃至支配者比主神重要,都要小小震惊——原来还有正常人啊。
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旁人问得太多,只能咽下多余的话,叹息着安慰他。
“别太难过啦,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少女微笑道,“既然没有死亡提示,那他一定活在某个世界等待着你。你们肯定会相遇的!”
“谢谢你。”深川厌回以微笑。
“别说我了,不如看看这里能发现什么。我对任务毫无头绪呢。”
郁封闻言,转头盯着伊塔洛斯:“你手上的是什么?”他恐怕早就想问了。
伊塔洛斯:“在骸骨手中发现的,恐怕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地图里夹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卷,伊塔洛斯用力量将它们漂浮半空,让他们都能看见。
纸卷上的笔记同样脆弱,被磨损得断断续续,残缺不全。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文字,连永夜之所给的语言资源里都没有记载。
在场的人一一摇头,说着没有见过。
“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说不定已经荒废很久。我看了。”唐舒月说。
苏索点头,认同她的看法:“外面的石块持续剥落,荒废的时间定然不短。”
要不了多久,这座空中神殿就会荡然无存。
众人显得苦恼。
如果他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可能就会失去关键线索。
不过伊塔洛斯没有他们的担忧。
另一张地图上标记着这片世界所有的城镇、山脉、水流。而在城镇中,包括他们所处的地点,都被羽毛笔划掉了,只有最后一处。
深川厌取出石匣中的破损笔记。它们在他们手中竟然不再继续腐朽,那些模糊的字迹逐渐变得清晰,在他手中变得崭新。
他的力量沉静而富有生机,与生命的力量类似却不完全相同。但灵感何尝不是创生的一种?他缓缓翻阅笔记,从中感受着世界遗留的微弱力量。这不是什么神都能做到的事情。
这人对于力量的控制,伊塔洛斯都要惊叹。
深川厌看那些文字,神情专注而深情。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开口问他在做什么。这些人等待中,围着骸骨坐了一圈。
大约几分钟后,书页在他手中黯然失色,失去一切鲜活,变成了石头。
他把石头放进自己的系统背包,然后才跟他们解释。
“这是一位诗人留下的,他并未署名,也没有提及到他的名字。”
是抱着石匣的骸骨。他们想,原来那是位诗人。
又继续听深川厌说:“诗名叫‘挚爱’”
他的声音很干净,也很温柔,像浅浅的溪水淌过干涸大地,像温柔的颜色覆盖在灰色画布。
“痛苦已然来临,我说与祢听
我从未想过离开
从未徒劳等待过你的话语
它们刻在我心底
如果我再次看见你的双眸
也会在心底念起
我想着,我看着凋零的百合
你的双眸也曾这样皎洁
在曦光时绽放于我心口之上
你可知爱欲与死亡来自同一处
这并非是我后悔之事
我行过祢的道路,那我并非长眠
我始终相信,祢与我同行便与我同在
只需一个契机
就让言语充斥我的疯癫
致我沉溺于名为孤寂的坟墓
然后
从安宁的永夜,走向祢真正的人间”
刹那间,他们看见残破的石像前出现一道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