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白夜川
风携夜雨,寒月在天。
吴掌门一口血喷在被拆下来的匾额之上,他双手强撑身子,仍不认降:“魔宗折辱仙门、欺压黎庶,哪怕魔尊鹿苍只差毫厘便要登位魔神,也不过邪道妄行!你们纵使灭了我湖光派满门,往后也还会有无数豪雄群起!”
魔修暗沉沉压了仙府满院,吴氏亲眷门客均受制缚跪在地。吴掌门话语刚落,一名魔修便掐住了他的脖子。那魔修正欲继续逼讯,却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湖光派不愧为白夜川第一仙门,掌门都是这般好骨气,可只怕徒劳无功,还累及湖光派七十三条人命。”
这声音一如此刻泠泠夜雨,间着几声清脆的碰撞声,似瓷似铃,引得众人回首。
雨雾中,一队魔族铁骑达达行至,均暗甲肃色。
为首之人暗纹黑衣,银腕银靴,一张面具自眼下勾至鼻尖,并不对称,恍如振翅之蝶,又如覆雪之山。他胯下黑马亦首带银盔、蹄覆玄甲。想来方才那声音就是银饰的碰撞声。
四下的魔修都为这人让路行礼,逼讯吴掌门的那位魔修也拱手道:“冥督大人。”
铁蹄溅水,铁衣冷雨映着满院惨寂。这动静不像是走在庭院上,倒像是踏在吴掌门心口上。
魔宗势如遮日,魔尊鹿苍差一点便要渡升魔神,仙门也好百姓也好,无不臣服于其铁腕之下。而那位冥督大人柳吹痕,便是魔尊心腹。其行事果决狠厉,手下从无活口。又因为常年带着一副山纹蝶面,被人称作银面罗刹。
吴掌门本就奄奄一息,方才不过硬撑,现下见了柳吹痕,便如已灰之木。纵使如此,他也不愿露怯,呸出一口血道:“什么狗屁冥督?柳吹痕,你别以为仗着鹿苍就能如何!天下英杰何数?鹿苍迟早被我等斩杀,你助纣为虐,也别想好过!”
柳吹痕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也不气恼,气定神闲道:“素日里也听过吴掌门佳名,却不想骂人也这样厉害。那不如进屋继续说给我听?”
说着,他便将人强拽入内室。柳吹痕拍了拍方才那魔修的肩,慢条斯理地替他理好衣领:“我问话的场面不大好看,就不劳烦你跟进去了,省得血溅到你身上。”
那魔修立即低下头:“是,属下在外面等大人。”
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无比。这间屋子大概是个书房,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吴掌门知晓死期将至,撑着一口气道:“鹿苍练成魔功,寻常招式杀他不得,唯有用有无钟锁住魂魄才能置他于死地。他被有无钟吓破了胆,便着急杀我。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把有无钟交出来!”
柳吹痕进来时就设下了结界,屋子里的声音一概传不出去。他抛却方才那副为虎作伥地嘴脸,慢慢揭下自己的蝶面。
传闻,柳吹痕面目可憎,故而以面具掩饰。可取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这张脸若是再柔情一些,便该叫人想到春日的浮水桃花。可惜混迹魔宗太久,柳吹痕非但不具柔情,更添了几分凉意,配上那一身冰冷的银饰,整个人都恍若从寒夜冷雨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在吴掌门面前蹲下身:“吴叔,是我,还认得吗?”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吴掌门怔住了,所有辱骂都堵在舌下,慢吞吞地化作不可置信地猜问:“小莫?”
莫惊春给吴掌门喂下一粒药:“是我。”
莫惊春的面容极为好看,但与常人不同的是,他双眼之下、两颊之上多了两道浅银色的弯痕。
凡是花月族人,脸上都有这道银月痕。而花月族人在六年前就被魔族尽数残杀,莫惊春活生生站在这里,还顶着柳吹痕的身份,实在不能不叫吴掌门震惊。
“怎么是你?你还活着?你舅舅、你姐姐呢?”吴掌门又喜又疑,“你怎么会在这儿?柳吹痕呢?不、不对……你不是莫惊春,你是魔族之人假扮的!”
吴掌门不肯相信也情有可原,莫惊春手心绽开一朵桃花,继而又化作杏花的样子。这是花月族博人玩笑的一种小术法,非花月血脉不得施展。莫惊春慢慢解释:“吴叔,从来就没有柳吹痕,这不过是为了接近鹿苍而编造的假名。舅父和姐姐……已经不在了。此事说来话长,但我绝无恶意。你若是信我,就把有无钟给我。本来来白夜川的该是扈庭踪,我抢在他前面到了,再拖下去我就救不了你了。你告诉我有无钟藏哪儿了,我保证,吴家上下,都会平安无事的。”
吴掌门愣了愣,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无奈道:“有无钟不见了。”
“不见了?”莫惊春眉头微皱,“怎么会不见的?吴叔,你不是找到有无钟了吗?”
吴掌门道:“本来是拿到了,我也藏得好好的,可是前天晚上,它便不翼而飞了!”
莫惊春还欲再问,屋外却传来争执声。莫惊春知道是扈庭踪来了,在吴掌门后背一拍:“得罪了,吴叔。”
吴掌门吐出一口血,他拽着莫惊春的手,硬撑着没有昏过去。
莫惊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宽解道:“吴叔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听了保证,吴掌门才倒了下去。莫惊春戴好面具,走出了房门。
外边果然是扈庭踪,他带来的人乌泱泱压满了吴府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