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你那案子呢,查得怎么样了?”
傅怡珺说着,擡手落子,在棋盘上堵住了秋澈的去路。
“娘娘想知道?”
秋澈面不改色道,“那得用相等价值的消息来换。”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是合作的关系了吗?”傅怡珺挑眉,并不上套,“皇帝迟早都能知道的消息,哀家凭什么不能?”
秋澈摩挲着棋子,倒也没有小心机被拆穿的尴尬,仍旧淡定:“那几个宫女出自徐贤妃宫中,虽说幕后之人的身份还未曾水落石出,但陛下这几日也冷待了贤妃不少。”
傅怡珺琢磨道:“贤妃向来受宠,虽性子嚣张跋扈,但也是个聪明人……平邑和乐和的关系又好,她作为平邑的生母,没有理由针对乐和。”
“这怕是一手栽赃陷害了。”
“娘娘这几年都在宫外,”秋澈看了她一眼,“对宫中情况倒是了解得不少。”
傅怡珺笑道:“没点手段,还拿不到你那封折子呢——所以啊,你查到了什么?快些说。”
秋澈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吟着落下最后一子,在方才还被堵死、四面楚歌的局面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逆风翻盘,绝处逢生。
傅怡珺笑意一凝,仔细观摩片刻,将手中往篓子里一丢,饶有兴趣道:“……原来是个高手,算我轻敌。”
秋澈:“承让。”
“现在可以说了?”傅怡珺缓缓道,“到底是谁?”
随即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向窗外皇城中的某个位置。
傅怡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皮微微一跳。
那是……丞相府的方向。
“吴如生。”傅怡珺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轻轻笑起来,“倒也不意外。”
“那个老家伙,从他背叛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傅怡珺感慨道,“他对敌人的感知一向敏锐……只是,你刚入官场,他便亲自插手,来了这一出用来要对付你,实在是有些……”
她想了想,道:“实在是有些对自己太不自信了吧?”
这可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吴相。
“也许不是不自信。”秋澈侧过脸,看着窗外远处高耸的皇城城墙,低声喃喃道。
“而是……提前听闻了某些风声。”
两世以来,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一件事。
为什么周围所有人好像都认定了,李青梧一定会和她绑在一起?
为什么秋初冬向来胆小如鼠,这次却格外大胆,敢策划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
有吴相撑腰做内应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李青梧,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向皇帝求过赐婚了。
如此一来,时间也对上了。
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秋初冬那天会突然来问她,同不同意娶公主了。
因为李青梧求婚的消息传出去了,很大可能第一知情人就是吴相,又由他手,传到了秋初冬耳中。
表面上,李青梧还是荣宠无限、美貌无双的长公主。
人人为了那荣华富贵的驸马之位,对她都是趋之若鹜、前仆后继的。
吴相也许是为了挽回这个曾经预定的孙媳妇,也许是为了看看李青梧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又也许是为了试探她这个刚中状元就得了公主青睐的人的能力……
总之,他出手了。
但就像是在玩闹般,他只派了几个宫女和太监在宫中做接应。
若不是上辈子恰好皇后提前遣散了宫中那么多下人,恐怕这个计划的失败率将高达八成。
他甚至连遮掩都敷衍得可以,直接把锅甩给了一看就毫无动机的徐贤妃。
只要查一查,那几个宫女的背景就能被挖得一干二净。
可秋澈知道,即便她确定是吴相在背后策划了这场大戏,也无法将他拉下台。
他有大把的理由洗清自己的嫌疑。
例如,那几个宫女虽然出自丞相府,但双方已经断绝来往,他并不知道那几个宫女后来做了什么。
又比如,若是他亲手策划,绝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谁不知道吴相乃天下文官之首,桃李天下,是众所周知的深谋远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来?
又比如,那几个宫女只是应要求恰好那天守在御花园,只是给公主带了个路而已。
如果是她们下的手,那如何解释她们自己后来也中招了的事呢?
只要没有证据证明香是她们放的,连这几个宫女都定不了罪。
秋澈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休整律法迫在眉睫。
哪怕皇帝信了秋澈的说辞,可他本就已经对吴相不满,这种事,只会让他加深这份不满罢了。
然后皇帝的压力就会向下传递。
作为如今的殿前红人,第一承受人就是秋澈自己。
可皇帝交给她这个案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信任她重视她的表现。
若她给不出幕后主使人的名字,恐怕皇帝也要发怒。
她是进退两难,前后不得。
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要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可秋澈就不是肯吃亏的人。
与太后聊过的第二天,秋澈就开始着手整改律法。
朝臣们早就在暗中关注她的动向,但还是被她突然的动手引起了轩然大波。
盖因她抛出的第一条修改处,就要扣除世家大族们十分之一的年俸。
直接戳到了这些旧贵族的痛处。
他们好面子,吴相自然也是。
所以抗议的话,就只能由负责弹劾的御史台出面来说。
各个党派私下商量了一番,都不约而同地决定要在翌日早朝上,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他们难得默契地集体出动了。
于是秋澈升上从五品以来,上的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早朝,就是在御史台的老头子们叽叽喳喳菜市场一般讨价还价的喧闹中渡过的。
龙椅上的皇帝一脸被公鸡围绕的烦躁,秋澈站在其中,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她仿佛听不见那些老臣的抗议声般,声音从始至终都冷静淡定,却一人抵十人,舌战群儒。
最后直接将一群御史台的老大臣说得面色发白、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对话内容大概如下:
“秋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老臣可以理解,可这决策是否太草率了些?”
御史步步紧逼,不等秋澈回话,又接着道:“难道大夏律法已经是秋大人的一言堂了吗?又或者,老臣可以认为,秋大人已经对大夏有二心了?”
李式头疼状。
“安大人,在下对大夏的忠心天地可鉴,您要是嫉妒在下升官发财,可以求求陛下看在您一把年纪又体虚的份上,也升个官当当——”
老御史瞪大眼睛:“你!”
“不过,”秋澈话音一转,又道,“如今国库空虚,正是大夏危急存亡之际,在下听闻您府中第十八房小妾都擡上了门,却连十分之一的年俸都不肯拿出来……在下是否也可以说,您对大夏有二心呢?”
安御史慌乱道:“你休得胡说!陛下……陛下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臣,臣对大夏绝无二心啊!”
李式接着做头疼状。
“哦,说到这个,臣忘了,还得加上一条——”秋澈作恍然大悟状,平静地低头,在手中的书册上唰唰又写下一条:年过四十娶妻无出者,方能纳妾。
此条一出,当即就有人跳脚道:“这怎么能行!秋大人此时年轻,将要迎娶的又是京城第一美人的长公主殿下,自然不知道开枝散叶有多重要——”
“要除去缠足这种风俗也就罢了,若真等到了四十才能纳妾,岂不是家家无后?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啊,这样吗?”秋澈眨了眨眼,“可依在下看,大人想说的明明是:‘不纳妾还怎么贪图美色’啊。”
她委婉道:“大人,在下看你面色发白,是肾中空虚之相,不如还是先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为好。”
那人瞬间憋得脸色通红。
“还有:大人的俗语用错了。”秋澈微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指的分明是:不孝的形式有三种等阶,其中以不尽后辈的本分和职责为最大的不孝。”
“大人不妨还是多读些书,再来与我辩驳——圣人若是知道他的话被人如此曲解,恐怕会气得祖坟冒烟吧?”
满堂鸦雀无声,瞠目结舌。
无他,都没想到秋澈这么敢说。
这场舌战,吵到最后,秋澈大获全胜。
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把十分之一的削弱擡到了十分之三。
朝臣当然还是不满的,可皇帝的脸色已经被他们吵得难看到了一定的程度。
秋澈可以发疯一样来一个怼一个,毕竟背靠皇帝。
他们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