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石壁狭窄,两人只好面对面叠在一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赵景玄动了动身子贴得更近了些。
温热急促的呼吸打在连楚荆的鼻尖,有些痒。
他不敢伸出手来乱动,只好有些别扭地挪开脸,装作在听脚步声。
他自觉天衣无缝,却不知面颊上飞上的一抹桃红早将他出卖了个大概,赵景玄看着对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忍不住失笑。
如此掩耳盗铃,反倒多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然而赵景玄却也没戳穿对方,反倒此时近距离面对面看着面上一片平和的连楚荆,想起刚刚种种有些心慌。
倒不是连楚荆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醒来后极其微妙的改变。
比如刚刚,连楚荆看似让他分析当前局势时,他却莫名从中感受到了细微的……愧疚。
连楚荆在考验他,在补偿他。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惶恐不安,又心痒难耐。
倒不是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
而是就在刚刚,或许就在连楚荆那个不为人窥探的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盖棺定论了。
更上一层,又或退回原点。
他从来不是个好赌的人,甚至于畏惧不前。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权衡利弊精打细算。
因为曾经,他在这条路上跌得太过惨痛,以至于他或许倾其一生也无法从当初失败的赌局中走出来。
而如今,尘埃落定的赌桌上出现了另一只大手,无形中将赌注加得更大,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赌上了一切,孤注一掷。
所以——他不能输,也只能继续赌下去……
“公子,等我们上去,由阿容亲手为您带上那支玉簪可好?”赵景玄的语气中有期待,却更多是恳求。
当下时兴以玉簪相赠定终生,即使连楚荆当时收下时懵懵懂懂,现在也清楚了对方的话外之音。
他微微顿住,许久才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赵景玄。
聪明如赵景玄,看到此时看到对方欲言又止,面泛不忍的样子,他便突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说来可笑,赵景玄突然想起了当初被逼着杀第一个人时的情形。
那人的舌头已经几乎快被咬烂了,一张嘴里全是血,喑哑的声音几乎嘶磨着被伤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吼出来跪倒在他身边,只求自己能放过他。
可他没有选择,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轻易间给了对方对方最后的宣判。
而如今,在这个窄窄的石壁后,他最爱的人,一张薄唇颤了又颤,像是把摇摆不定的尖刀,悬在他颈边。
也即将给他最后的宣判。
他看着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好看的唇,头一次生出无边的恐惧,一时间觉得浑身血液都不顺畅起来,只觉得手麻得厉害。
可那张唇开开合合,声音一如以往,甚至更清悦动听几分。
“阿容,我对不起你,这些日子……终究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
尖刀猝不及防落下,从赵景玄耳朵里生生钻开一个口子,顺势生生扎入骨血,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巴烂。
心脏的钝痛自两人相贴处传来,明明前不久,赵景玄还心怀希冀,此时却疼得他需强忍着才能不痛呼出声。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扯着笑容带着些委屈的哭腔:“这些日子和阿容在一起,公子不高兴吗?”
赵景玄十分讨巧地选择了一种最让连楚荆心疼也心软的语气。
像是一只日日等着主人归家摇晃着毛茸茸尾巴,却被主人无端抛弃的大狗。
失落,难过,更多的却还是不解。
脚步声渐近,那群人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了。
连楚荆轻柔地抚了抚对方的头,一如以往许多次一样,然而与手上的轻柔不同,他的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似乎在做决裂,对眼前这段他给不起的情,也给自己摇摆不定的心:
“阿容,你很好,我亦感激你所带来短暂的自由和心灵的庇佑。然而我对你,羡慕感激,甚至还有感动,然而更多的还是愧疚。
这些,永远都不会变成相爱,你……明白吗?”
连楚荆的尾音轻轻落下,一锤定音。
就像赌桌上庄家那句买定离手,最终坐在赌桌前的赌徒被迫压上所有砝码,却最后落了个满盘皆输。
明白吗?他怎会不明白……
无非是他费尽心思编织的这场曼妙的美梦终于要醒了,而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才能不再醒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再找个什么理由……呆在连楚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