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连楚荆脑子中嗡的一下,拢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是吗?”
小皇帝此时脸上倒还挂着一贯的从容,偏偏姬宣却从这份从容中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轻笑一声,他就说按照连楚荆这样多疑的人,身边被放上了那么一个冒牌货怎会不生疑。
虽说这背后连楚荆查也查了,可天衣无缝又怎会真的无缝呢?
“陛下究竟是真的什么也没察觉,还是说,不想又或不愿相信那位摄政王会骗你呢?”
姬宣的话咄咄逼人,明里暗里都在讽刺。
连楚荆没开口,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啊,正如姬宣所言,他这样自信又善辩的人,此时却真切地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人都会变,他相信先生也一样。
可时间会变化,容颜会更叠,甚至一个人的心智也会发生今非昔比的更改。
可那是他的先生啊,是一人之力自大内高手中救出他的先生啊。
因此当先生对他露出一如朝臣一样谄媚的神情时,他惶恐,不安,彷徨,无措……
不仅仅是不敢相信曾经相依为命,教他知书明理,助他夺位登基的先生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更怕,赵景玄会骗他……
武阳山那一刀过后,痛彻心扉。
可疼痛之余,也让连楚荆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
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彻底离不开赵景玄了。
两人这些年之间的沟壑,自然不是朝夕可填平的。
可现实惯了,连楚荆也心存幻想。
于是他想,若赵景玄送回来的齐念安就是先生,两人之间所隔的山海,是否能变得稍稍不那么远。
那只要自己愿意多走几步,再多走几步……
两人是不是就能够不再仅仅望洋兴叹。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什么都学会了,唯独断情绝爱,他做不到,也实在不喜欢。
帝王无心方能成事,可这位置本就不是他想坐的。
因此就那么一次吧,连楚荆想。
当赵景玄以为天衣无缝的证据一桩桩被呈到连楚荆面前时,却不知道天衣无缝,才是最大的破绽。
可那又怎样呢?
连楚荆那颗常年被埋在波橘云诡阴暗里的心,在赵景玄的浇灌下生出芽来。
盛放之下,他便再也不想回到暗无天日里去了。
因此越到后来,他便越不想去知道那个所谓的真相。
自欺欺人也好,作茧自缚也罢。
自他在赵景玄腰上一笔一画刻下自己的名字开始,他便不再不在意这个所谓的真相了。
也算是给自己和赵景玄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可今日姬宣这句话让他心底腾起一股恶寒,就像一条盘踞在心底冬眠的毒蛇,突然苏醒后,在他四肢百骸肆意游窜。
他可以将赵景玄留在身边,即便也许对方总有一天东山再起,也始终是最大的隐患。
可如果……赵景玄真的在骗他呢?
如果他向前的脚步,真的无法跨过那道隔着先生的鸿沟呢?
连楚荆不敢想,也不愿想。
因此他只是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
“你又算什么东西?陛下不信摄政王,难道信你不成?”
见连楚荆没说话,倒是站在一边的乔二开了这个口。
乔二一个自小地方爬起来的,未尝不知道主子说话时没有他开口的份儿。
然而这时候这不讲规矩一句话,倒是来的恰到好处。
明枪暗箭都被挡了回来,姬宣却是面不改其色地乜了乔二一眼:“陛下身边的狗,倒真是护主。”
乔二年轻气盛,闻言脸色更冷,手中的匕首掉转刀锋眼看出手,才将姬宣不怀好意的眼神逼了回去。
连楚荆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眼神落向了窗外。
时间差不多了……
正想着,门倏地一下被冲撞开,一批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鱼贯而入。
一群人动静极大,屋内的几个人却动都没动,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为首的那个一头棕黑卷发,噗通一下单膝跪在连楚荆面前,正是多日不见的鲁朔。
“来了?”
连楚荆从容开口,挥挥手命人起来。
鲁朔复行一礼,方垂首立在连楚荆斜后方:“林远已经关起来了,另外姬宣那些人都就地斩杀了,只留了几个领头的。”
“马上过年了,朕让你动静小些,怎么,忘了?”
“做得隐蔽,斩杀之后立马让人拉到城郊掩埋了,无人看见。”
连楚荆闻言,这才点点头。
“卷宗呢,找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