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一节
1
罗珂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他知道庄宇尘的乐曲都刻在专门的CD盘上，一张张标记着名字和序号，他经常站在前面抚摸那些封皮发呆，揣测里面的声音，但实在揣测不出。
但他确实想听庄宇尘的作品，很想很想。丧失听力后提这样的要求必然奇怪，这样的念头还没形成想法之前就被自己摒熄了，但今天那个音量键触动了他。
庄宇尘在CD架前停了片刻，抽出一张放进播放机里。罗珂看着各个设备的指示灯亮起，在音箱旁坐下，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不过他的心情莫名激动。庄宇尘找出一份总谱放在他手里，上面的名字是《D短调第一ピアノ协奏曲“夜の叶”》。
“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夜之叶’吗？”罗珂翻看了一下曲谱，说实话看不大明白，除了钢琴其他乐器的具体音色他也不熟，只能想象出个模糊的大概，更不可能看着乐谱就能在脑海里构建出所有旋律和声。
庄宇尘点点头，翻开一页在一个地方指了指。罗珂明白乐曲此刻播放到这里了。
音乐室的窗前挂着厚重窗帘，阳光、月光、星光、夜色等统统进不来，音乐被关在里面，也出不去。
庄宇尘替他翻过一页页曲谱，罗珂低头看着，有时候望望身旁的音箱。音箱摸上去有轻微震颤，罗珂知道它正在向外面倾泻声音，庄宇尘创作的音乐。他听不见，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想象中那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罗珂将手伸到空气中，这空气里也有震颤，可那些震颤传到耳畔之际就仿佛戛然而止，再也没能转变成神经信号传递给他的大脑。可真的好想听到啊，罗珂都想像十五那样将耳朵立起来，歪着头。这室内的音符是庄宇尘天赋才华与温柔心灵的自然契合，就在他四周飘飘荡荡，伸出去的那只手凉凉的，接不到任何一个倾落的音符。
二十几分钟过去，乐谱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罗珂在岑寂无声的世界里置身其中，又置身事外。庄宇尘一直站在对面凝望着他，目光闪烁如微光，在播放完毕后关掉设备。
“我还想听。”罗珂仰着头，他在笑，小酒窝里盛的却是忧郁的水，那些水不知何时驻留在那里，不会干涸的样子。
庄宇尘摇摇头。
罗珂走到CD架前摸着那些碟片，回头说：“你写了好几部呢，我才听了一个。”
庄宇尘把他的手握住，今天阴天，气温有些低，这双手青白，瘦长，也没什么热度。罗珂还想说什么，庄宇尘一用力把他拉进怀里抱住，罗珂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真的不听了吗？”
庄宇尘打开音乐室的门拉着他出去，另一只手在唇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罗珂没再坚持，其实出来的那一刻他自己也如释重负。
夜空因为乌云的密布变得更暗，几道隐约的闪电在天际闪过，空气中的气息已然潮湿。罗珂不知道随后而来的雷声有多大，十五跟他们走到门边，瑟缩了一下才继续走出来。
“一定是很好的作品。”罗珂接过庄宇尘递给他的那支点着的烟，在湿漉漉的风里吐出一团蓝白烟雾。
“钢琴是我弹的。”庄宇尘说完垂头点燃自己唇间的烟，没忍去看罗珂的表情，也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好久没写诗了？”
一滴雨水落在手机屏幕上，将那个“诗”字放大了不少，好像某种强调。罗珂伸手触碰了那滴雨水，将它引走擦掉，雨水比他的指尖凉。他又抽了口烟，说：“不算好久，情绪不安意识杂乱的时候会写几句发泄，不过算不得什么诗，就没给你看。”
“给我看看。”越来越多的雨水掉下来，植物和泥土的气息泛在空气中，清新得仿佛有其重量，越来越沉。
罗珂迟疑起来，他知道庄宇尘的鉴赏水平，也知道自己那些胡言乱语算不上好。庄宇尘将他往后拉了拉，遮阳幕布暂时挡住了雨水，他们一起靠在窗台上，在湿润的空气中望着对方。
庄宇尘伸出手，很坚持地说：“给我看看。”
伸出来的手腕上那个小翅膀鲜明跃动。罗珂的视线再次看到这个请求的时候，几口将手里的烟抽完，回到屋里拿出IPAD，找出里面的备忘录递给庄宇尘。
备忘录里零零散散地写了不少，有长有短，都没有标题。庄宇尘看的时候，罗珂也凑过去，看他在看哪些。
我有那年晓风，今夕残月
余下的时光渐冷，像杯中残酒
我还拥有嘶哑声线，如小虫
不甘地爬出身体噬咬遇到的一切
是日复一日的怀念与逃避
匆忙铸就的烛光一刻都等不及
老去，死去，漫天阴云没带来任何消息
它们匍匐着奔走在半空
或是要带来七月的光
也可能是七月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