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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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长大了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还早呢,还早呢。”童佳连忙摆手道。
“小姑娘,你不愿意结婚?”
“额……”童佳捂额,有点不知怎么样回答,“那倒也是不是啦,顺其自然,到了该结婚的时候自然就可以结婚了。”
老太太听童佳含糊其辞,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向她道:“小姑娘,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结婚不该结婚,但你要是辜负一个很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
童佳眼神匆匆地扫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赵落芙,她颀长的身形走在夕阳之下,血红的太阳像一戳就流油的咸鸭蛋蛋黄,流转着鲜艳又迷人的颜色,她从草坪蜿蜒的小径里走来,直直地望着她,似乎在她的眼里,只有童佳一个人。
她在童佳身边站定,问道:“冷不冷?”
随着太阳的下沉,阳光的暖意越来越微弱,猛一阵风起,枯枝落叶被狂风卷上了天,赵落芙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绕在了童佳的脖子上,最后帮童佳把长发从围巾里整理出来,好让她围着舒服。
柔软的羊毛围巾上还存在着赵落芙肌肤里的热气,带着香气的热意从围巾上渗透进童佳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那股热气私密又亲近,浅浅的红晕从脖子涨上了脸。
正当童佳为赵落芙这一举动发愣,她的身旁忽然传出一个男人大惊小怪的叫声。
“老婆,你又不好好穿衣!”
童佳闻言转过头去,就见一个老爷爷拿着一件大氅硬要往老太太身上披,老太太有些嫌弃就要往一旁躲开。
“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少岁了,还以为自己可以像年轻时大冬天也只穿薄外套吗?”
老婆婆虽然脸上长着许多皱纹,但她的五官端正,不难想象出她年轻时美貌绝伦。
“你要是病情加重了,我的晚年该怎么办?”满头花发的老头像个小孩一样开始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装了,我把外套披上就是了。”老太太一脸无奈,完全拿他没办法。
老太太穿好衣服,一脸慈爱地看向童佳:“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很像,我原以为事业才是我的一切,但拼搏事业的同时,有爱的人在身边,会更加幸福。”
听到老太太说“爱的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老爷爷忽然就笑了,他那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眼睛忽然如星星一般亮了起来,他亲了亲老太太的头发,眼神里尽是欢喜与开心。
太阳逐渐躲向了远处高楼的身后,缺少了阳光的照耀,总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老爷爷推着老太太的轮椅走了,赵落芙遣开护士,独自陪童佳回房间。
“这对老夫妻可真恩爱呀。”童佳忍不住感叹。
“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和一个爱你的人白头偕老。”
童佳当然知道刚才老太太的说法是对的,谁说爱情和事业不能两全呢?在事业上一路披荆斩棘难免也会磕磕绊绊,这时候有爱你的人在身边治愈疗伤,再一路前进有什么不好。
就她现在事业上还不见得有什么成功,就直接半路碰到意外住进了医院,如果不是赵落芙这几天陪在她身旁,她都不知道这段时间该怎么熬过去。
“我再想想。”童佳的思绪有些混乱。她抓了抓自己及腰的长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晚上睡觉的时候,童佳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瑟缩,她一闭上眼就感觉有一层如云似雾的迷团裹挟住她的大脑,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童若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画面又向她袭来,她枯槁的像一具干尸,整个人只靠呼吸机维持生命。恍惚之间,童佳感觉自己变成了躺在病床上的童若唯,她明明没有像童若唯一样患了肿瘤,但她却感觉到大脑在发痛,仿佛复刻了童若唯临死前的痛苦。
赵落芙坐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在用平板翻看秘书刚发过来要签字的文件,忽然耳边传来被子拉扯的窸窣声,童佳整个闷在被子里的身体扭曲,赵落芙心里顿觉异样,她走上前,掀开被子,露出了童佳泪痕满面的脸。
她心下一惊,顿时俯下身去拥抱她,她缓慢地擦去童佳眼角的泪珠,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我亲爱的未来影后。”
一阵阵钝痛袭击着童佳的大脑,她双手抱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赵落芙快速地按了呼叫护士的铃,护士和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
看见童佳痛得浑身一抽一抽,赵落芙感觉自己的心和她连成了一起,同样的在遭受无边折磨。
凌晨十二点,童佳被送进了急诊室。急诊室外的天花板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冬天夜深后更是低了几个摄氏度,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室外栏杆已经开始结冰。
赵落芙仿佛对寒冷无知无觉,就坐在急诊室外等着第一手消息。
走廊里一片安静,像是真空一般。
一个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
童佳感觉自己半梦半醒,像在海中漂浮一样,海浪一下子盖过她的身子,一阵冲击过后又从海里漂浮上来,她不知沉浮多久,终于醒了过来,大脑就像被人一棍子狠狠敲打了一下,童佳痛得五官都变形了。
赵落芙坐在床边,眉头低沉,医生对她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童佳的病,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后遗症可能有经常头晕头痛、记忆力下降等,要做好心理准备……”
童佳渐渐从疼痛中恢复意识,赵落芙那张漂亮的脸蛋似乎就在短短的一天内变得憔悴许多,她秀气的眉毛之中有化不开的愁,原本黑色如丝绸般光泽的长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干枯了。
她躺在床上动了动,才发现她们的手紧紧相握着,有一种无论是疾病还是天灾都无法使她们分离的感觉。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看见赵落芙的神色大概就知道了她的病情不容乐观,而且术后的麻醉药刚过,童佳感觉自己痛得活不到明天。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死神从我身边把你带走。”
“医生说你脑袋里的血块已经清除,这次手术过后,你只需要安心休养,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症状,就可以顺利出院。”
童佳信了赵落芙的话,今天能够醒来,她就感觉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能够再醒来见一见赵落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心酸、庆幸,好几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压在心里头,她的眼角划过一行泪水,流过太阳xue,隐入了发梢。
“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童佳非常信她,很用力地点点头,似乎赵落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希望。心安之后,她的哭泣没有停止,泪水止不住一般,像暴雨后大坝决了堤,她的鼻子也开始一抽一抽的,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赵落芙拿纸巾帮她擦拭着,全程没有不耐。
童佳这两个月一直有在按照医生的叮嘱好好养病,钟曼时常来看她,给她爆料各种消息,但是她要帮童佳接资源做公关,两人更多的是电话联系;何淇最近被家里人逼迫回家接手家族事业,最近忙得飞起,只能偶尔来看看她;卫岚来过几次,她坐在陪护椅上握着童佳的手絮絮叨叨讲话,嘱咐她工作上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操心,只需要恢复健康,童佳能从她身上感受到童若唯鲜少给予她的母爱与温情。这些和她有着亲密关系的人来看望她,看她恢复不错后又走了,只有赵落芙,从来没有离开过,就像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的人生大河中,她是独属童佳的堤坝。
她也喜欢赵落芙在身边的感觉,像是有了依靠,很让人安心。
这一天,童佳醒来,发现外面下了茫茫大雪,枯瘦的枝丫在寒风中左右摇摆,大雪如棉花一般,在地面上厚厚实实地盖了一层,童佳不用出门都能感受到室外的冷。
她盯着窗外的雪景,忽然想起陆导的电影《冬阳》中的一幕,这一幕被誉为荧幕爱情片催泪片段经典之最,童佳记得自己小时候某一年生日,童若唯难得的回了家,陪她看了一部电影,晚上吃过蛋糕后,书房的灯全部关了,她在漆黑的氛围中和母亲一起窝在舒适的沙发上,等待投影仪的光射向屏幕,她那时年幼,不懂为什么母亲看到男女主角在大雪中诀别时会奔溃痛哭,不顾在女儿面前的失态,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被抛弃一样,哭得无法自拔。
后来等童佳谈过恋爱,知道其中辛酸后,她重新看了一遍这部影片,自己哭得比母亲还痛。
而现在童佳却只想和陆导好好合作一次,希望能够拍摄出如此能够反复回味的电影。
今天的赵落芙似乎空了一些,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办公,这样不宜出门的天气,她倒是陪着童佳在看书。赵落芙的助理带了好几本书过来,可以供童佳挑选,童佳此时的心显然不在书上,心思飘在窗外想的还是演戏的事。
“看不下去了?”
童佳点点头,她瞥了一眼赵落芙摊开的书,皆是短短几个字便成一行,好像是本诗集。
陆导好像无论拍点什么都喜欢在台词里点缀几句现代诗,童佳忽然又对赵落芙手上的诗集感兴趣起来。
赵落芙见她喜欢,问道:“想要我念给你听吗?”
童佳点点头。
赵落芙随意地翻了一页:
“我一直是个怀揣泥土的人。”
“遇见你。”
“它就有了瓷的模样。”
赵落芙以前念书的时候参加过朗诵班,班级朗诵时,就她一个人站在C位,手里拿话筒,童佳很喜欢她的朗诵,涓涓细流,宛如月光如瀑布般在静谧的小镇里倾泻而下。
她在心里咀嚼诗句的内涵,有了瓷的模样……这种表达确实妙趣横生,瓷器是一种很美的意象。
什么有了瓷的模样?童佳开始疑惑,她好像忽然想不起上一句。
不对?她以前是出了名的台词狂魔,随便读两遍就能记住一长串的台词,像她排演话剧,现场连提词器都没有,大片大片的台词对她毫无难度,排演几遍,她几乎能把整本剧本背下来。
她怎么会忽然连赵落芙读了几句诗,自己竟然连上一句都记不起来?
童佳认真回忆,它就有了瓷的模样的上一句究竟是什么?
赵落芙依旧往下念:“作为一个贩卖月光和人间的人,”
“我允许你,笑话我。”
童佳认真仔细聆听,努力把赵落芙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她在心里重复着诗句。
“作为一个贩卖月光和人间的人,我允许你,笑话我。”
“作为一个贩卖月光和人间的人,我允许你,笑话我。”
“作……作为……什么的人?我什么你,接下来的一句又是什么?”
童佳感觉自己的脑子一阵兵荒马乱,这些诗句好像忽然变成了乱码,难以在童佳大脑计算机里运行,她的心底忽然莫名的生出一阵恐慌,前方似乎有未知的深渊等待她坠落下去。
赵落芙察觉到童佳的异样,童佳上一秒还在细细咂摸诗句的内涵,下一秒就忽然心绪飘散,她的眼神从书转移到童佳身上,童佳神色悲怆,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在发抖。
童佳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小到大的梦想要破灭了。
“小芙,我以后是不是就要变成智障,不能当演员了?”
童佳没有变成智障,但是她明显感觉自己在背台词方面力不从心了,上午钟曼打电话给她,偷偷向她透露陆导精心准备多年电影的相关消息。
“佳佳,你知不知道《循环》这部电影?”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循环》是童若唯生前第八次陪跑奥卡影后的名作,当年所有人都为她可惜,都认为是评委思想狭隘,接受不了如此超前的电影而没给她投票,毕竟童若唯仅差一票错失桂冠。但这部电影着实神作,童佳对童若唯的电影就像自己去演过一般,对一些细枝末节也了如指掌。
“文露不是一直在讨好陆导嘛,陆导让她试镜了,让她现场即兴发挥《循环》中女主角碰到坏人会有什么反应。”
童佳一愣,为什么忽然考察这个角色?但陆导选取《循环》定有他的理由。
下午托赵落芙助理,童佳拿到了《循环》打印好的剧本。
《循环》入围奥卡金像奖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包括童若唯本人都信誓旦旦,童佳那段时间陪着童若唯出现在各大影院首映礼,她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母亲闪闪发光,从容不迫地回答媒体的各大问题,童佳一直都想成为像她那样优秀的人。
台词本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她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直到留在了这部电影的高潮片段前。
童佳逐字逐句地念着台词:“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成为、你的母亲。”
她读了两遍后确认自己记住了,然后开始读下一句:“竟然、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生下来。”
第二句话她又重复地读了两遍,对着空气能顺利地背下来,她想把上下两句连贯起来,却发现上一句话已经在她脑海里消散,好像蜻蜓在湖水中轻轻一点,几圈涟漪震荡出去后,湖面又恢复到原来的安详宁静,没有留下一点来过的痕迹。
她低头看了一眼剧本,又开始重复第一句话,下一句硬是死活都想不起来,童佳越读越出冷汗,有一种世界末日要来临的感觉。
这两句台词她来来去去读了十分钟,终于记住了。但她不知道此刻的记忆力能维持多久,不会到明天就忘了吧,童佳心里涌出了一阵绝望。
作为一名演员,特别是话剧演员,台词功底特别重要,她能在话剧上获得金梅奖,最主要还是归功于她那强大的台词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