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1 / 2)

63、

一天午后,嬴只再次来潮生阁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花开得有些颓败。

他微微一怔。

这是不应该的。

潮生阁的确没有侍奉的人。

出了说书人冒充孤皇山弟子的事情后,曳月身边服侍的弟子就被撤下去了。

那时候曳月有了凤凰珠做的眼睛,不再看不见,的确可以不用人在身边。

枫岫崇将事情上报嬴只,得知拒绝那些人在身边也是曳月的意思后,嬴只就不再做安排。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花园,没有人侍奉打理,一些珍贵稀有的植株的确不可避免会出现这类问题。

可是,这里是孤皇山。

孤皇山四季如春,被修真界称作春山。

这里充斥大量的灵力,尤其适宜草木植株生长。

孤皇山林木修成的精魅,数量也比其他地方多。

潮生阁的一草一木更是精心挑选的,更加珍贵,也是对人体更加有益的花木。

这样浓郁的灵气中,怎么会出现颓败枯萎之势?

嬴只伸手,注入灵力去探查。

发现那株花的根部已经坏死了。

不仅是这株花,是整片花园。

接着他散开灵识,感知了整个潮生阁,乃至孤皇山。

发现了,孤皇山并未有任何不同。

有问题的只有潮生阁。

潮生阁内所有蕴含灵力的东西,全都犹如灵石一般被抽取出大部分灵力,只剩下黯淡的表现,稍微用力,便会化作齑粉。

是谁在潮生阁偷偷吸取灵力?

说书人并不需要靠灵力来增进修为。

整个孤皇山唯一会采用这样毫不节制的方式增进修为,也的确可以靠这个方法增进修为的,只有一个人。

嬴只捏着手中奄奄一息的花。

看向禁闭着门的屋子。

嬴只不是时时刻刻在曳月身边的。

他知道,他在的时候,曳月并没有全然得到放松。

他以为,这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时候曳月都在沉睡的缘故。

他不知道的是,或者说才意识到的是。

之所以他每次来,绝大多数时候曳月都在沉睡,是因为他不在的时候,曳月并非是他一直看见的那样,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曳月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吸取周遭能吸取的一切灵力。

已经不知道这样做了多久。

嬴只将那株花放回枝头,注入灵力,救活这片院子里的所有植株。

他打开潮生阁的门,走进去。

曳月坐在潮生阁屋后的平台上,脚下是天河。

河里生着冰晶一般的往生莲。

往生莲是很普通的植物,并没有蕴含太多灵力,于是它们好好地生长着。

嬴只走过去,执起曳月的手腕。

在探究他的灵脉前,先看到那纤薄的手腕和手指。

曳月比他想象得更瘦削。

嬴只记得,他小时候骨架就很薄,吃多少都瘦高不长肉。

但那时候是很有生机,鲜活桀骜的少年。

现在他像一阵雾雪似的风。

在一位帝尊面前反抗是没有任何用的。

曳月不做挣扎。

嬴只很快探查到结果。

“你吸收了太多的灵力,这对你的经脉没有好处。短时间修为冲上行道境,基础不牢固,对你渡劫没有好处。即便成功渡劫,这些隐患层层积累,到了后期造成的伤害越大。”

嬴只声音温和,即便微微蹙眉,也还是温柔的。

仿佛虽然出了问题,但都会解决的。

曳月收回手。

没有看嬴只,也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曳月不会听嬴只的。

这一点,嬴只是知道的。

潮生阁所有蕴含灵力的东西都被拿走,替换成凡物。

但这里是孤皇山,修真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周围的空气,地上的土,仍旧蕴含着灵气。

于是嬴只布置了阵法,将这里变作毫无灵气的结界。

不论他做什么,曳月都无动于衷。

不,比起一开始看也不看,这次他回眸静静地望了他一眼。

在他转过身后,嬴只也看向他,只看到他安静不动的背影。

既然曳月有精力吸收那么多灵力,嬴只就不能再将他困在这里,却让他什么也不做。

“这本心法对你修炼有好处,可固本培元,巩固经脉暗伤。”

曳月没有看,朱红的眼眸擡起,向上安静望着嬴只:“对杀你有好处吗?”

嬴只回望着他:“没有。这不是杀人的功法。”

曳月:“……”

嬴只轻声温柔地说:“但你巩固了经脉,再想这样大量吸收灵力,经脉就不会那么痛了,就能更快升境变强杀我了。”

曳月接过玉简,默默翻看。

数日后,孤皇山上雷劫隐动。

黑色的劫云,极为不祥。

曳月穿着黑色的衣衫,站在云海之中。

眉目淡然,眼神冷漠,迎着劫云。

风将他的衣袍和长发吹得猎猎飞扬,露出

黑与白,极致的对比,盛开的诡之花。

嬴只在空霄殿内,第一眼望见他。

是了,孤皇山上哪里还有比一千年前,那座三百丈的天霜冰晶矿雕铸的玉像蕴含的灵力更多的宝物?

玉像隐没在云海里。

但曳月知道它的位置。

他根本没有修行过那玉简上的功法。

劫云笼罩在曳月头顶上方。

云层里投射下的一束束光带,将他的身影遮掩得若隐若现。

整个玉皇山的人都在看着云海之中那道黑白的身影。

直到嬴只出现在云海上。

神情不喜不悲,仍旧是温雅柔和的。

像春天傍晚的云。

他擡手,打散刚刚汇聚还来不及释放威压的劫云。

恐怖乌黑的云层顿时裂开成一块一块的,像被撕裂的怪物的尸体,转眼因为分散柔和成一大块一大块橙色的云朵。

金色灿烂的阳光和蓝色的天宇,春日微风吹拂,让这一幕甚至显得梦幻一般唯美。

只有站在云海之上,面容如雾雪一般苍白冷冽的曳月,在这样的风景下是格格不入的。

他像傍晚逢魔时刻,属于夜色和魔物的那一半阴翳。

神秘,美丽,冰凉,锋芒,脆弱。

他那样美。

以至于这样梦幻美丽的景色因为他的格格不入,黯然退却。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他。

只能震撼地,无解地,疑问地,望着他。

像注视着一个崩塌美丽荒凉的世界。

嬴只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在意别人目光的一直都是曳月。

小时候的曳月。

一千年前,过去的曳月。

这一刻的曳月并不。

他的眼里除了嬴只,什么都没有。

但这一刻,是嬴只不希望别人看着他们,看着曳月。

他带着他,瞬间回到潮生阁。

嬴只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结界:“说书人带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宁静,纵容。

即便是一千年前杀死曳月的时候,这个人也从未有过一瞬的情绪大起大伏。

他一直都是从容冷静的。

没有任何事情,叫他盛怒,叫他慌乱,叫他失去理智。

恐怕即便他死的时候,也不会。

就好像世间所有事情都是可以预料掌控的,因此也不存在任何叫人真正意外的境况。

人的一切情绪,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事后给出的,用以符合他人认知的配合表演。

是以总是漫不经心,带着超脱冷静的揶揄轻慢。

但从一千年前某个时间开始,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热衷符合别人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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