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柚
78、
结界里是戈壁荒漠，结界外却不是他们之前所在的望月城一角。
而是白水河畔。
一落地，白衣女子就甩开曳月连连退了三步。
与其说是甩开，更像是慌乱避让。
她跌撞不稳，一双眼睛睁着死死望着曳月，却不说话。
曳月站在原地，从容望着她只露出了眼睛的脸，长眉很轻地蹙起：“雷柚？”
是疑问，但却肯定。
女子反应更大，一副见了鬼又迷茫失措的样子，眼睛睁得更大，牢牢将曳月锁住，嘴上病了似的说着胡话：“别想骗我，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真的会复生你，你根本不是……他自欺欺人找的替身是吗？你才不是我的师兄，你怎么可能是……是我师兄！”
她说着不可能，一张脸却已经哭着扭曲起来，像个受了无尽委屈，被世界苛待仇恨着一切的小孩。
即便面纱也挡不住她扭曲颤抖的哭泣，像是愤怒，却不知道朝谁。
一瞬是要扭头避让开曳月的视线，让他不看她哭得难看的脸，一瞬却又擡头擡眼死死盯着他，怕对方真的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消失。
恨着，怨着，又思念唯恐不见。
曳月将她的每一个反应都看入眼里，眼底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唯有声音轻轻，凝着绵密的雨云一般，却又平静：“雷柚，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嬴只杀了你的谁？让你这样难过，不要性命地杀他……”
雷柚望着他，压抑不住泪意，带着哭腔：“你问我他杀了我的谁，他杀了你啊，师兄！”
即便告诉自己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曳月，但她听到了嬴只叫这个人的名字，她到底看到了眼前这个人。
抛下嬴只，也要不顾一切带她出死地的人。
连她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命的时候，在意她死活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师兄，除了曳月，谁还会呢？
他如果不是，他是谁？
雷柚扯下遮挡头脸的白纱，张开嘴缺氧一样哭着，委屈得像个小孩：“师兄。”
她伸着手，却不敢走向对方一步，也不敢触碰。
曳月怔在原地。
他死的时候，修真界也好，玉皇山也罢，好像已是声名狼藉，无处容身，没有立足之地。
朋友是假的，他唯一所爱的人，将他的离开视作背叛杀他。
他死后，修真界甚至不记得有他这个人。
连说书人的故事，也是因为从嬴只的记忆里扫过微末。
就好像，他不存在，对所有人都无所谓。
他最好不曾存在。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因为他的死流泪，这样伤心欲绝。
已经过了千年的时间，也还会这样难过。
有人会为他和嬴只拼命，即便是千年后，对手已经成为帝尊，也无惧死生。
曳月不知不觉站到雷柚面前，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看着指上的水迹，他轻声：“谢谢。这就足够了。”
雷柚一开始排斥不肯相信那个冒牌的替身是曳月，于是拒绝接收他的一切。
但她现在知道，那就是曳月。
看着曳月身上和千年前不同的安静悲寂，看着他平静冷清的脸，因为注视着自己，却从河底漫上的淡然温柔。
她要有无数话要说，要问，无尽的悲意，千年里所有的思念、恨意，一切汹涌而来，让她只能用尽全力抱住他，泣不成声。
她想要诉苦，想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要说她的恨，她的委屈，想要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最后却只能像小孩子一样，抱着不断地叫他：“师兄！师兄……”
“我在。辛苦了。”曳月轻轻摸她的头，一下一下。
雷柚和枫岫崇都是他第一波带回来的孩子。
枫岫崇比曳月小三岁，雷柚被曳月还大了一岁。
大概是因此，尽管两个人一开始面对曳月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但在曳月照顾他们，熟悉之后，枫岫崇变得更粘人一点，总是一脸羞涩仰慕，理所当然跟前跟后喊哥哥。
而雷柚，曳月接她走的时候，她是村子里的童养媳，满手的伤口，却是在一众女孩子里唯一一个主动要曳月买下他跟他走的，尽管她浑身发抖，明明也怕得不行。
雷柚比曳月还大了一岁，来白水山庄后营养跟上，整个人抽条长得很快，总是习惯帮着庄子里的人干活照顾别人，好像一旦不能证明她对别人有价值，就坐立难安，吃不下饭。
她即便也和枫岫崇一样和曳月相处久了，面对曳月的时候，也还是沉默拘谨的。
相比枫岫崇，雷柚吃的苦更多，更敏感没有安全感，曳月是知道的。
但男女有别，曳月没法像对枫岫崇那样对雷柚，有些伤甚至不能问，得她自己想开走出来。
他就只是询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在她沉默的时候，买很多她可能会用可能不用的东西。
曳月每次都会给那些人带礼物，但给雷柚的是最多的，私下偷偷给她，理由是雷柚格外帮大人照顾了孩子。
“如果不喜欢可以送给别人，这样就能交到朋友了。”
雷柚诧异地望着他，一副怀疑的样子，曳月明明也不是有朋友的样子啊。
她第一次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曳月：“我要闭关了。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哭嬷嬷罚你就说我让的。打不过让小山帮你，如果他不帮，先记仇，等我回来帮你。”
雷柚望着他。
曳月并不是很能接收别人情绪的人，但在那一瞬迟疑地感到，对方是想要被他摸摸头的。
像嬴只对他的那样，像他对小山那样。
他小时候无论面对嬴只摸他的头表现得多么不情愿，不耐烦，心底都其实是喜欢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摸了摸雷柚的头。
雷柚没有躲，低着头绞着手指，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不要你保护，你比我还小一岁。”
曳月：“虽然我比你小，但我是师兄，师兄就是哥哥，长兄如父。但你说得对，如果自己变强不靠别人是最好的。”
曳月闭关的那天早上突然下雪了，推开门，门外放着软软厚实的棉垫，大约对方觉得，闭关就是坐着不动打坐，为他准备的。
十六岁，曳月闭关出来后，再见到雷柚，她已经是玉皇山的师姐了，曳月以下，所有人以上。
枫岫崇都打不过她。
性情活泼，爱打扮，动不动问曳月她的新装扮好看吗？
曳月昏迷醒来后，甚至都会捉弄曳月，说他已经睡了一百年了。
曳月没有说，但他知道，雷柚的性格未必真是那样活泼，她或许是觉得让自己开朗一些，曳月就会对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