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死
81、
黑暗里，但对修士而言，想看的都能看清。
通向地底的狭窄漫长的楼梯，每一截中段的平台。
两个人各自望着对方。
嬴只眼眸微敛的形状狭长，春潭一样深碧。
深远的，冷静的，温柔的。
但沾血的长发凌乱。
但被血被剑刺伤的身体狼狈。
但他虚弱苍白，气息微不可闻。
这个人从来高高在上，从来傲慢，从来掌控一切，游刃有余。
从未这样狼狈。
曳月望着他，可他都这样狼狈，这样伤重虚弱，像是快要死了，为什么却还是好端端的？
这就是半神。
“半神和人的差距，真是大。”
嬴只也在望着曳月。
看他靠着墙，睁着眼睛一瞬不瞬望着自己，没有任何避让。
杀人的时候，下手凶戾癫狂，但靠在墙上，黑暗中的曳月，眼眸清澈宁静。
手上还沾着嬴只的血。
刺下的每一剑，嬴只都有望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那里面竟然没有一点恨，或波澜。
清冷的宁静，比悲寂更多一些圣洁。
他好像比起杀他，更像以此超度某个亡灵。
此刻，也没有任何惊讶、惊惶、错愕。
甚至，连迷茫都少。
就好像方才的亲吻不曾存在过。
来自嬴只的亲吻。
全修真界都知道嬴只爱曳月。
只有嬴只，从来否认，一派胡言。
如果不是方才那个亲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爱也是会有欲望的。
他不知道，人的欲望那样繁杂。
原来爱并不是用有没有欲望来区分的。
想要永远一起，也是一种欲望。
爱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欲望了。
但被亲吻的人，直到这一刻，也不觉得他会有爱这种感情，不觉得他会爱他。
曳月擡手，放在他的肩上。
像是回应的姿势，却用力推开，斩截无犹。
嬴只向后虚晃一下。
错觉一瞬摇摇欲坠，但实际上他仍旧稳稳地站在曳月面前。
垂眸望着他。
眼眸静笃。
虚弱的好像只有那副躯体，是被嬴只用来给他的祭品。
曳月望着他的眼睛，从他影子的笼罩里走出。
平静地望着他，擡手擦了一下嘴唇。
“我现在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曳月说。
面无表情，唇角微微上扬。
曳月：“知道，你为什么要复生我。”
嬴只靠着墙，毫不掩饰虚弱，侧首望着他，神情却是从容温柔的。
像快要死的神。
但神，是不会被杀死的。
曳月望着他，置身事外的冷漠平静：“你已经是帝尊了，只差一步飞升封神。但你还差一劫。这世间没有你的劫。你要为自己制造一个。你觉得，我是唯一能握住你心剑的人。但我竟然真的能握住。”
嬴只静静地望着他。
他因为他的心剑，失去的眼睛。
曳月眸光清醒，淡然缓慢：“你现在让自己爱我了。是想，再杀我一次……吗？还是，不需要我也能完成？”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情劫的话，的确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反应。
爱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
嬴只望着他，深碧的眸光清澈，却漫不见底。
长久温柔和痛楚交织一起，再清澈的深渊，譬如天宇，也无法望见底。
他没有说话。
曳月走到他面前，擡手摸了摸他的睫毛，他睁着没有闭合的眼睛，手指往下，落到他的心口，那些自己心剑刺过的地方。
帝尊的法身果然特殊，伤口早就开始修复合拢。
只抚得满手的血。
如果杀，可以杀很久。
曳月将沾着他血的手指放入嘴里，望着他的眼睛，无动于衷，清冷圣洁：“你现在不觉得爱上自己养大的孩子，恶心了吗？师尊。”
嬴只眸光沉静，天宇至高，冷寂的温柔：“现在你觉得安全了吗？只要你永远不爱我，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曳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嬴只永远不会否认，对他的任何指控。
不在意被人误解。
不需要被了解。
不需要被爱。
曳月摇头，不知道是否认，还是无法理解。
不理解嬴只，也不理解自己。
或是，不需要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