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恼
木凌的登基礼略显朴素,因着战事刚平,并没有大兴祭祀,百官行过叩拜,这便算是齐活。
相较之下,木河的葬礼办得不算简单,木凌给他留了不少身后名,依旧是以国君之礼下葬的,九跪二十七拜,礼教齐全,只不过传统的玉棺换成了大理石,却依旧不失隆重。
石棺擡进了皇陵,则木河的所有生平往事,都被封在了方寸之间。
木凌和宫娆二人虽已是国君国母,却未乘辇,徒步走在送葬队伍的最末尾。
宫娆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牵着木鸢,木鸢才哭过,眼角还是红的。
她是回了万昭之后才知道木河已死的消息的,当时算不上难过,因为木河对她不如木凌一般好,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底是血浓于水。
宫娆不喜欢木河,毕竟木河曾经对她母子痛下毒手,但他也不会在木鸢的面前表现出来这些,只无言递去一方手帕。
木鸢感激地擡起头,飞快揩了揩眼尾。
祭礼和登基礼,蒋阮二人都没有去,他们回了木凌别院,小厮还在那里。之前战乱的时候,他和宫娆母子一起在那边躲着,现在事平了,没有蒋行舟的允准,他也不敢到处乱跑。
阿南也跟军里请了休沐,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别院。他和莲蓬阔别一年了,担心得很。
五人齐聚,仿佛又回到了江安县的那些日子,众人都有些恍惚。
“哇,”小厮恍惚之余,跑去捏了捏阿南的胳膊,“你都这么结实了!”
阿南腼腆地笑了笑,“军里练的,都是花架子,上了战场,还得大侠救我。”
“你还学会谦虚了!”小厮只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之前还是个笨弟弟,这会儿都成半个男人了。
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见过那么多死人,是个人的心境都得变上一变。
小厮撇了撇嘴,好像这段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就他还没变。
就连他家老爷和阮阳之间的氛围都变了,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以前看着就有猫腻,这阵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是藏都不藏了,两只手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交握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你之前不是写信说有事?”蒋行舟坐在桌边,看向小厮。
小厮突然想起来了,“噢”了一声,“老爷,我之前回了一趟附子村来着。”
蒋行舟道:“村正他们都还好吗?”
小厮点点头:“好是好,可……又加税了,足有一成呢。”
蒋行舟神色动了动:“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个月前,现在村正他们快吃不起饭了。”
历朝历代来,见过山匪把人抢吃不上饭的,没见过朝廷收税收得百姓吃不上饭的。之前弘帝便下旨加税一成,再算上这次,也就是说,每十斤大米里就要有两斤喂给朝廷。
“皇帝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阮阳颇有诧异,“国库就穷成这样了?谢秉怀这次怎么不拦着?”
“他巴不得皇帝自掘坟墓,”蒋行舟皱起了眉,“民愤欲烈,他越能借此机会逼宫。”
阮阳道:“我们是不是得快点回去?”
蒋行舟却缓缓摇首,“急不得,且不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万昭才经大战,民乏兵疲,不能再动干戈了。”
“村正他们怎么办?”小厮问。
莲蓬一直沉默,此时也说了第一句话:“之前皇子妃让我拿府上的东西去帮帮他们,一个两个村子还行,可西南郡现在都这样了……”
“交不起税,就干脆别交了!”阮阳一拍桌案,压着怒意道。
他是真的动了怒,一掌下去,好若手下便是弘帝的头骨一样,差点将桌面拍出一道裂纹。
小厮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心道:没变没变,只有大侠还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吓人!
蒋行舟只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阮阳蓦然回首,眼里满是冷到极致的杀意。
见状,蒋行舟沉喝一声:“阮阳!”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的阮阳了——像只野兽一般,只靠本能和直觉行事的阮阳。
阮阳一怔,还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理智,压着一腔躁意,道:“我是觉得,再等下去,若真是到了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的那一步,早都晚了。”
“现在贸然出手,只会是另一场战争,没有木凌的帮助,你打算如何起势?”蒋行舟严厉道,“一个人冲进去把皇帝和谢秉怀都砍了吗?”
阮阳哑口无言。
蒋行舟从鼻中冷哼一声,面色还不太好。
阮阳才意识到方才又冲动了,还凶他了,这才真正知道错,往他坐的那侧挤了挤,胳膊贴着胳膊,轻轻顶了顶,小声道:“……对不起。”
蒋行舟不动声色,目光顺着他低头的动作,看向了领中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对不起什么?”
“说好要你教我的……”阮阳擡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蒋行舟,“我不虚心学,是我不好。”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蒋行舟语气软了下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你这是不虚心吗?”
“我……”阮阳无言以对,“蒋行舟,你别生气……”
蒋行舟还没说话,小厮却是目瞪口呆。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南,阿南却是一副见怪不惊的模样,而莲蓬则一直低着头,一边缝弟弟穿破了的鞋,一边摆着几张药方看。
这这这这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侠?
这种语气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