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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李福安远远瞅着晏温神色不善地同嘉宁公主分开,他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听见晏温正吩咐薛念,“你在远处看着公主,待会儿暗地里护送她回去”。

李福安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又看了眼远处坐在石凳上发呆的嘉宁公主。

待到回了东宫,李福安先去掌了灯,回过身去正打算替晏温更衣,猛地一擡头,就见他正拿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册子细细翻看。

李福安身子一震,下意识看向他的神情,却发现太子面容平静,神色异常平和,压根儿看不出半分异常。

他心里更没底了,犹豫了一下,悄声走过去,低低道:

“殿下,时间有限,这谢家三小姐的生平老奴能查到的就这么多了,若是殿下觉得不够,老奴再去查一查。”

李福安下意识觉得现下似乎不应当说这个,他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临出门前为何要提前将这册子放在桌子上。

晏温听了他的话,手底下动作一顿,语气温和地道了句,“无妨,册子先放在这,孤看看,你下去吧。”

李福安微怔,看了下手中拿着的寝衣,“可——”

晏温似乎瞧出他的想法,眉眼间盈着温润平和的气息,看着他同他温声道:

“寝衣放着吧,孤待会儿自己换,此处不需要你伺候了。”

他的唇畔似乎还带着小小的弧度,仿佛方才他与嘉宁公主的争执,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一般。

李福安心里越发难安,总觉得太子这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他微微擡眼,又飞快觑了太子一眼,见他说完话又低头开始翻看手中的册子,李福安只得忐忑地将手中的寝衣轻轻放下,脚步极轻地出了门,轻手轻脚将门阖上。

他不敢走远,一直在门口廊下候着,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传来声响,他心里慢慢松了口气。

又等了片刻,屋中传来洗漱的水声,末了,衣衫簌簌响了片刻,紧接着灯便熄了。

想是殿下已经就寝了,李福安一颗揪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

他打了个呵欠,正擡脚打算去偏殿休息的时候,忽然听见房中一阵巨大的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扫落在了地上。

李福安脚底下一个踉跄,急忙回身推开房门冲了进去,“殿下,您没——”

话说到一半,李福安借着月光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忽然愣住了,眼角跟着狠狠抽了两下。

桌上的笔墨纸砚,博山炉,灯盏和各种字画折子尽数被扫落,七零八落散了一地,连太子平日里最喜爱的嘉宁公主送的那个玉质笔筒,也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而太子就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身子微微向后靠着,正烦躁地捏着眉心,面容说不出的冷峻。

李福安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过去,“殿下。”

太子自来克己持重,情绪内敛,又时常给人一副温润恭谦的模样,即便是生气,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你,用眼神的威严让你自己感到害怕。

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殿下将怒意,如此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过了。

等了良久,晏温才将捏眉心的手放下,抚了抚腕上的紫檀木佛珠,缓缓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淡淡吩咐:

“将那本谢三小姐的册子,拿去烧了吧。”

李福安心里咯噔一声,回头去看晏温的背影。

他颀长的身影被月色勾勒成一个分明的轮廓,脊背挺直,举止从容,仪态万千,即便身为储君,也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仿佛将皇室的教养与矜贵刻进了骨血里。

若非亲眼所见,李福安根本不敢想象这一屋子的狼藉是眼前温雅之人所为。

他沉默地站在屋中,只等太子出去再将那不长眼的册子收走,忽见得小顺子从院外跑了进来。

李福安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就见小顺子气喘吁吁跑到刚出门的晏温面前,撑着膝盖,一边喘一边笑道:

“太好了,殿下您还没睡,礼部的人问后日公主纳采,需要给您准备祝词么?”

李福安:“……”

他刚擡起的手又默默放下,得,这个不长眼的。

小顺子也是一口气问完之后才发现气氛的异常。

他先是看了眼太子,发现他面容实在冷得吓人,小顺子心里一紧,急忙又看进房间,就见到了那一屋子狼藉和站在狼藉中给自己使眼色的师父。

小顺子:“……”

沉默了片刻,小顺子硬着头皮,小小声道了句,“殿下,礼部那边还等——”

“让礼部不必给孤准备祝词。”

李福安心道果然。

下一瞬,便听太子又道:“祝词孤自己亲自准备,另外——”

“给嘉宁的纳采礼,再将孤新得的那把金镶玉凤穿花纹的金梳给添进去。”

小顺子一叠声道了“是”,一溜烟便跑了。

晏温在门口沐浴着月光站了半晌,转身去了隔壁寝房。

-

沈若怜被晏温离去前那个眼神吓了一跳,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站在原处,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手心一层黏腻的冷汗,指尖冰凉到失去知觉。

方才的一切仿若耗尽了她全部气力,她左右看了看,踉跄着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怔了许久,忽然一股巨大的委屈与落寞向她袭来。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很难受很难受,想要挣脱又挣脱不了。

那人是她依赖了九年的哥哥,他将他全部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了她,教她识文认字,教她礼仪规矩,宠她哄她,在她生病时整夜整夜陪在她身边。

即使没有爱情,但那九年的细枝末节也早已经同岁月一同缠绕进了她的生命里。

虽然拒绝了晏温使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可看着他冷下去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忽然又有些想裴词安和小薇薇他们了,和他们在一起时,她总是可以暂时忘了烦心事。

沈若怜回到毓秀宫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吓了秋容一跳。

秋容忙找来热帕子替她敷眼睛,瞧着她的样子又一句话也不敢问,只能在心底不住叹息。

秋容陪着沈若怜一直到后半夜,才看着她睡下,可即便睡着了,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安稳的样子,蹙着眉,眼角时不时沁出两滴眼泪。

秋容一边轻轻拍她,一边给她抹眼泪,一直在床边陪了她整整一夜。

-

沈若怜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跟两个小核桃一样,不过心情倒是好多了。

她怕明日自己眼睛未消肿,在纳采礼上被人看见了,便让秋容又去准备了热水和帕子,又吩咐人去同皇后说了一声,说自己今日还有些烧,打算好好在房里歇一天。

做完这一切后,她吩咐秋容去休息,自己也重新脱了鞋上床,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想来这一场年少的□□,也会像是这两日那场高烧一样,在明日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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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纳采礼这日,沈若怜起了个大早。

一起来就扑到镜子跟前左右瞧了瞧,见自己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让秋容和其余几个婢女进来给她梳妆打扮。

民间六礼中的第一礼纳采,其实就是男方家带着鸿雁来女方家提亲,但裴词安原本就是早都定下来的驸马人选,是以皇后便做主,将纳采之礼与六礼的第二礼“问名”放在一起办了。

故而今日裴伯礼带着妻子张氏和裴词安一道进宫的时候,除了为表重视带的鸿雁和另添的两箱重礼之外,还带了直系亲眷所有人的生辰八字。

沈若怜到的时候,裴词安和父母已经在殿上候着了,见她来,裴词安对着她眨了眨眼。

见到他,沈若怜郁闷了两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悄悄对着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又左右看了看,匆匆敛了神色,坐到了皇后跟前的位置上。

整个仪式基本上没沈若怜什么事,她只需要安静坐着,一切自有礼部安排。

过了会儿,李福安在门外传呼升殿,除了皇后以外,众人皆起身行礼。

晏温身穿一身明黄色蟒袍,头戴金冠,面色从容地从一群人中走过,来到皇后跟前。

沈若怜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着头,只能看到他明黄色的衣角,听见他语调沉稳地唤了声“母后”。

皇后笑着应了。

接着沈若怜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身子一僵,微微挺直了脖颈。

“嘉宁今日这身装扮,瞧着倒是喜庆。”

沈若怜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一身枣红色礼服,笑道:“多谢皇兄,今日是臣妹的好日子,自是要穿隆重些。”

晏温淡淡“嗯”了一声,在皇后旁边的高座上坐了下来,唤众人平了身。

“开始吧。”

晏温的声音沉稳威仪。

沈若怜和他之间隔着皇后,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觉得他周身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即使他方才那句话的语气十分温和。

礼部官员先是宣读了一番祝词,之后裴伯礼上前,将礼单交到李福安手中。

李福安接过,回头看了晏温一眼,见他支着额,神色寡淡地擡了擡手,李福安这才转回去,将那份礼单高声宣读了一遍。

那礼单无非就是一些珠宝首饰和家具珍宝之类的,沈若怜作为公主,自是不缺这些,裴家拿出来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表明个心意。

倒是其中有一些西域香料让沈若怜颇感兴趣。

她忍不住擡头看了眼裴词安,见他笑看着自己,便知道这些东西定是他特意给她准备的。

毕竟她除了绣功绝佳,便是在制香上颇为擅长。

李福安宣读完礼单后,皇后说了几句,大意是裴家二公子才华斐然,如璋如圭,堪为驸马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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