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好看的人,即使穿着膳房杂工的衣裳,也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杂工们知道这个阿芜好看,但他们都是府里的下人,下人有下人的规矩,不会说什么。
但管事们会议论下人,来膳房取膳的门客也会议论。
三皇子善养门客,在邺城有些礼贤下士的美名,但他的门客还不算多。
十月了,繁芜入别院已有些时日了,这个时候她最烦的事是那些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门客,或者颉芳庭哪个幕僚的随从。
整体来说东齐国的民风确实较为开放,她收到过花束,甚至收到过很小的首饰。
“那丫头好有意思,换作别的人都不敢接,她每次都是大大方方地接下来了,转头就找采买的大人帮忙拿出府卖了,笑死个人了。”管事嬷嬷捂着嘴边笑边说着。
当然很快她就没有再笑了,这事她知道了是这一副态度,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果然膳房总管找到了繁芜。
“阿芜你过来一下。”膳房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中等身量,圆脸黑肤,有络腮胡子,一双眼瞪人的时候是圆的。
阿芜走过去,总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在想怎么有人将粗布穿在身上都好看。
他揉了揉眉心:“有人说你拿了前庭大人们的首饰来卖,可有此事?”
繁芜疑惑了一下,点头:“是啊?”
可是这有什么啊,那些人硬塞给她的,她没地方摆着不想留,怎么就不能卖掉呢?
见她答得如此坦荡,膳房王总管一时语噎。
回过神来的王总管冷声说:“膳房杂工不可以拿前庭大人们的东西这是规矩,念你初犯先不罚你。如有下次就是去黑屋里思过了。”
王总管见她神游,皱眉:“你倒是听见了?”
她“嗯”了一声。
王总管也没时间再训她,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当次日一个门客再出现在繁芜面前时,她表现出几分烦躁,擡眼看向此人,秀眉细眼唇红齿白,看着至多十八|九岁,是个男生女相之人,这人几日前送过她一支玉簪,很寻常的玉,当时怕她不接,还笑着说随她处置。
繁芜只是突然想到可以找他打听后院的事,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呀。”
到底是三皇子府上的门客,能在撷樱庭走动的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官职在身。见她一个别府下人这般问话,没有卑微仪态着实有些吃惊。
“花朝。”
竹部食堂的管事嬷嬷姓花,繁芜对这个姓到底有几分熟悉的好感。
“花朝,我明日再和你说话。”繁芜看了一眼前面膳房,管事几个已经出来了,她不好和他说几句了,提着裙跑开了。
花朝在这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下人”,或者说在其他府上也未曾遇到过这样大大方方说话的姑娘,甚至每一句都是她在“安排”他。
对此,花朝有些哭笑不得。
花朝转身往回走,这时站在不远处认识的同僚提醒了他一句:“花朝你认为这府上生的好的人有几个不想攀高枝?”
这青年年长他七八岁,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小子一个愣头青。
花朝皱了皱眉,擡眼看向青年的眼,他在这群门客里性子柔和软弱了些,这次却十分刺头的反驳道:“我不这么认为。”
“呵,你且走着瞧,我见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要多得多,我和你打赌,她就是来攀高枝的,迟早会去殿下的后院。”青年微仰着头,此刻又多了几分趾高气扬。
花朝的身体轻颤着,满脸写着“我不这么认为”。
“行了,你该去玉石坊了。”青年提醒他。
花朝是因为雕刻玉石的手艺被招进来的,他给繁芜的玉簪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原本他也只是想和她说上一句话,所以没舍得拿那些贵重的。
他从没想过能和她说上话。
他活到这个岁数,未曾和如此瑰美的人说过话。
邺城也有美人,皇帝的贵妃三皇子的母妃就曾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儿时他远远见过一次,大底是这位贵妃给了他美人最初的印象,只可惜美人渐迟暮。
青年又说:“美人能激发创作,你是这么想的吧花朝。”
花朝瞪大眼睛。
青年瞥见他的神情,满意一笑:“我等画师技工之流都是靠这种能力生活,若是不能发现美感受美了,也没有好看的作品了,在这别府里也无用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是不是想以美人为题材,将她刻进玉里,可别正中她的心意。”
花朝的脸色陡然变得复杂有种被窥见心思的落败感,他拂袖而去,走得很是匆忙。
是,他确实有想过这个,那位贵妃生辰快到了,三殿下一定会搜罗礼物,他上面的大人会让他刻许多东西。
那贵妃最喜的是洛神,今次大人们一定会再拿这个题材找他。以往他没有应下,是因为对魏晋以来兴起的追捧洛神的风潮并不热衷,再者他实在无法想象出洛神该是什么样子……
可那日在膳房外看到这女子走过,只是一个回眸间,他便想到了洛神。
繁芜小跑至王总管面前,她实在不知这位王总管为何要“盯”住她。
见她两手空空,王总管确定她今次没有拿门客的东西才放她离开:“你去将这个送到花园。”
王总管指着不远处的小桌上一盒精美的点心。
“花、花园?”繁芜微睁大一双灵眸。是她想的那个后院的花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