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看起来相当正经,毕竟按照常大的文学水准,很难用“无辜”去形容,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进去,挠挠头,想着可能真没什么事。
但怀疑的种子种在哪里都还好,种在蠢人心里便会有一种不要命的冲动,哪怕是寻根问底也要得出一个水落石出。
只是现在大家都没在意,蒲松龄摆脱之后便回了家,路上有许多青苔路,再往前走就是两户人家,两户之间隔了很远,只有一家家中有棵大树,现在门后还在挖塘。
要请人来做一个人工湖的成本实在太高昂,蒲松龄曾经算了算,大约需要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写上八年书,或者运气好点当上官,也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才能拿到那一笔赏赐。
想要娇养一条人鱼的路满是荆棘曲折和金银财宝,蒲松龄摸了摸钱袋子,只能叹口气,然后学着造景。
所以养着小美人鱼确实让人收获颇丰,他现在已经会了三十多种不同的发式和菜色,哪怕小美人鱼哪天一时兴起听见别人说佛跳墙,蒲松龄可能也会沉默着咬咬牙,熬上几个大夜,给她送上一份。
但至少每一次他内心都很满足。
读书做官也是满足,养着人鱼也是满足。
一边是抱负,一边是生活。
蒲松龄早早就说服了自己,此刻走在路上,比谁都要畅快。
总算是来到屋子前,他喘口气,推开门,先往灶房去,然后再往屋子里走。
“爱丽?”
叫爱丽儿总让他别扭,于是蒲松龄每次要称呼都是“爱丽”。
今天买了不少她喜欢的菜,蒲松龄想到就很开心:“你方便吗?我要进门了。”
小美人鱼在屋子里没有回答,想来可能是还在床上睡觉,他也没管,按照熟悉的方式推开门去,刹那间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流。
屋子里的水流了一地,推开门之后靴子就沾染到一二,小美人鱼靠着浴盆躺倒在地上,红发遮盖住面容,看起来人事不知。
蒲松龄脑子都空了一瞬,他踩着水冲过去,刚要呼唤,怀抱里就多了一个软软乎乎的身体。
常年泡在水里的人鱼上半身也像水一样,这跟蒲松龄触碰过很多次的那只手完全不同,那只手也柔软,他刚学女式服装的时候触碰到的肩膀也柔软,还有姑娘的发丝,姑娘的手臂,以及她偶尔需要水的时候,蒲松龄还曾经抱她到浴桶里去过。
那些都是柔软的,但是这一刻他怀里却好像真的抱了一怀抱的水,像是能流动的,而他双臂为她作唯一的岸。
耳边多了个不太熟练,却存在的声音,沙哑,粗砺:“生辰快乐!”
小美人鱼的嗓子早就受损,在岸上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但这一刻她笑着凑到蒲松龄耳边,告诉他:“平安!”
再多的她就说不出来了,只能推推蒲松龄的双臂,示意他自己要回到水里。
书生像是傻了一样,呆愣愣将人抱起来,轻轻放到水里,而水中的人鱼就不像是之前那样,她先游了两圈,再靠着浴盆,笑眯眯看着他的双眼:“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特别好!”
他们两人平常交流的时候话语之间总能体现出海里生长和河边出生的不同,比如“生辰快乐”这样的话只有蒲松龄会说,而爱丽儿直到昨天才知道生辰和生日原来是同一个东西。
她趁着书生不在家,悄悄跑了出来,披上衣服就开始试探。
受损的嗓子想要恢复其实是相当困难的,女巫那瓶魔药换走的是一个为爱抛却一切的小人鱼,姐姐们送来的剑又让爱情变成了勇气,最后化成一片泡沫沉入海中。
付出的东西哪怕后悔,甚至付出更大的、譬如生命的代价都很难再收回来。
但她其实很诧异于自己还能回到人鱼的样子,这并不简单,但可能是女巫大发善心,才叫她有机会再出声。
这当然相当好,比如今天一上午,她都在浴桶和外面之间切换,模拟着“生辰快乐”怎么发音。
“我的故乡可从来不这么说话……”但转念一想,她的故乡要说出口的音节反而更多,于是作罢,只能认命去学。
蒲松龄还有些震惊,而小美人鱼回归到桶里之后就开始喋喋不休:“你知道这几句话有多难学吗?我本来想祝你今生平平安安,结果还没来得及学,你就到门口了!”
急得她想要赶紧回到浴桶当中躲起来,然后翩翩然走出来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因为几次进进出出带了太多水,一个不留神跌倒了。
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
这个词还是她偶然间听到的呢!
她看蒲松龄现在仍然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他一定是被这个惊喜惊到,笑眯眯问:“怎么样,今天可以有小黄鱼吗?”
蒲松龄看着她,一时间没说话。
半晌,他才说:“有的,我买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人鱼只见过最纯粹的爱恨和最勇敢的人,不知道还有种情绪是复杂的,她只知道今天能吃到好吃的,开心得摆了好几次尾巴,有几滴水就这样悄悄落到蒲松龄手背上。
他没有抹去这些,仍然温和道:“我现在去给你做,好么?”
“好!”
玩着水的小人鱼没有目送蒲松龄。
等到房门关上,看着庭院当中树影摇曳,他才敢悄悄用左手摸着右手手背,感受到冰凉的水珠化开,没有马上离开,只觉得心里仍然滚烫着,心脏也跳得厉害。
刚进门那一刻他确实被吓到,蒲家家教严,虽说并不是达官显贵,却也算书香门第,尽管如今已经破败到连屋子都会有三四个大洞,却仍然不允许任何小辈养一只猫或者一条狗,所以蒲松龄长这么大,确实是第一次养着活物,还是一条人鱼。
这条人鱼看起来像是刚出生那样不谙世事,却带着至纯至善的眼神和至纯至善一颗心,她生得貌美,他们都知道,但这是第一次,那种容貌给他如此大的冲击。
原本只是当着一个友人,想着既然遇到了这样矜贵娇软的姑娘,便将人好好养着。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里那些人鬼和人狐恋的想法占据了整个脑子,他写过的那些书中从来不缺少这些,以至于方才,他将目光落到自己养了半年的人鱼身上时,突然很想写出一些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东西。
贴补家用这半年来写过无数志怪,怎的自己也要做那书里的坏郎君。
蒲松龄站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先放下那些心思,安心去做饭。
午膳确实相当丰富,蒲松龄的志怪小说已经小有名气,家里平常虽说不会寄太多盘缠,但逢年过节也会送来些东西,他们吃了三天月饼,那会儿也能攒下不少钱。
毕竟对当家人来说,一分一毫都得算清楚了。
但今天不用,蒲松龄在集市当中俨然将生辰当作爱丽儿的生日来过,选的都是些家中人鱼喜爱的,此刻摆了满满一桌子,叫小美人鱼举着叉子,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边去下手。
筷子太难,勺子没法挑刺,蒲松龄便找了物件给她做了专属的叉子。
“你不需要许愿吗?”
桌子旁的小浴盆里,小美人鱼撑着脑袋问。
蒲松龄愣了下,反问回去:“你需要我许什么愿望吗?”
“你的生日诶!”
她没改习惯,“问我干什么!你应该祈祷明年可以获得自由或者是出一次海!或者拥有闪闪发亮的大珍珠!”
他看着亮晶晶的双眼,感觉绿色也是柔柔的一片,眼光也一样。
在小美人鱼不知道的时候,蒲松龄心里已经将她视作水一般。
所以——
“好。”
许愿是,明年可以给小美人鱼买一颗闪闪发亮的大珍珠。
要最大的,要东珠。
要像她一样。
五千多字,算是双合一吧(哭)
这个故事我主打一个纯甜
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