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就在她身后，一刻也不错开，盯着她的背影，看见红发浅浅荡着，裙摆也慢慢摇，好像一只刚来到人世的精灵——这还是爱丽儿讲的故事。
“爱丽。”
“嗯？”
正在书柜前翻找的爱丽儿转过头来，眼神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的干净。
她头发颜色实在耀眼，眼睛也是。
藏在家里是可行的，但是家太小了；若是要放出去，又总会惹人看。
温柔，偏执，欲念，还有强撑着的君子风，一瞬间在蒲松龄眼中汇聚成极其复杂的情绪与神色，像是许多来处各异的河汇作一条，最后还是引入平静无波的水面下。
惊涛骇浪的地方谁也看不见。
蒲松龄更不可能让爱丽儿知道，她信赖的先生背地里总想着这些。
方才那本书里的词句实在太露骨，受了刺激的少年连呼吸都稳不住，却还要看起来云淡风轻。
爱丽儿没收到多的话，转回去，专心找着。
等到了夜间，万物都沉到一片黑暗当中去，星光不显，明月又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怎么也看不太真切。
院子里的灯早早就被取下来，花也是，爱丽儿喜欢看那些美好和花朵，但不一定能接受枯萎和凋零，蒲松龄将一切都收拾好之后，还给小人鱼搬了个床。
这种大件一般都价格昂贵，他也加班加点写了许久的书，才终于换回来这么个漂亮的拔步床，摆在房间的另一端。
此刻小美人鱼在上面睡着，蒲松龄算着时间，看不见星星也无法入眠，于是坐起来，在夜色当中轻轻走到房间另一角。
爱丽儿睡觉一般都沉，尤其是在前一天晚上看了许久的书之后，蒲松龄根本无法判断她能不能看懂，他只负责解释。
夜深了，也静着。
窗户不透光，明月不能相伴，但红发披散在床上，隐隐约约看过去，跟黑色没什么两样。
“如果……”
他在想，如果小美人鱼把头发染成黑色的话，会怎么样。
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他身边不能离了她；但是她愿吗；但是他想。
好让人无奈又纠结的一个女孩。
蒲松龄任凭自己心里像是熊熊烈火能燎原，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呼吸声都是那么轻柔，就像月亮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直路过他们的月光突然悄悄进来一缕，清风不曾经过，但光来到了她的红发上，像是红色的月光，绕过所有的一切，在夜色当中微微发亮。
这红色的月光在他屋子里。
蒲松龄收敛了所有情绪，悄悄探过去，在她披了一层的发上，悄悄落下一个吻。
比光还要轻。
——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从那个晚上开始不一样，也好像是指蒲松龄单方面的，确认自己内心发生了改变。
他清楚自己动心相当早，但是道德压着，还有小人鱼一句一句的“先生”时刻提醒着他——他可以是救命恩人也可以只是过客，他可以是教书的夫子，但万般身份当中，没有一种是能够正大光明亲吻她的。
可是欲念它无法休止。
蒲松龄用一个晚上说服了自己，然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对她好。
起初只是每天都会变着法子多两个不一样的甜点，后来变成隔三差五的小玩具，但每次都留一手。
像是今天。
满怀期待的小人鱼中午眼巴巴看着他出门，还委委屈屈问：“没有多的了吗？”
他今天做了一份小甜点，但克制着只给了两个，让小人鱼刚过了个嘴瘾，就没了后文。
养鱼的方式产生了一点点小小的改变，蒲松龄收着盘子，状似无辜回过头来：“没有多的了，爱丽，你不能多吃了。”
爱丽儿低下头去，愁得皱起一张脸。
“但是明天会有更好吃的哦。”
养一条鱼应当纵容，但为自己养一条鱼就需要吊着。
就这样缓缓投喂了好一阵，书院里的事情越来越多，他要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每天中午能留下的时间和晚间休息的时间都在减少，唯有和小人鱼之间的用餐必不可少。
“请问我今天可以得到什么呢，亲爱的先生？”
亲爱的先生笑了笑，告诉她：“乖巧的小鱼可以获得一份炸黄鱼干。”
暖呼呼的小鱼会送上自己的拥抱，然后收获到美味的食物。
每天都很愉快，每天也都叫人充满期待。
小美人鱼已经快要又一年都不曾走出这个屋子，她被悄悄养着，两方都很快乐，只是没有任何一次她的眼神会有差错，拥抱永远纯真又充满感谢，眼神也是无懈可击的干干净净。
看起来十分亲昵，却也止步于亲昵。
而冬日过得越久，这种日子就越来越像是倒计时，蒲松龄沉湎于这种温柔乡，心里却一直在打鼓，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
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他总算在某一日突然想起来——
马上要过春节了。
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十天的功夫，他可能根本见不到小人鱼。
那么，人鱼该去哪里，他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