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不能再表现得太过,傅琢祈沉默了片刻才问:“不再多休息会儿?”
摇摇头,花重锦说:“比起酒店来说,我想回家休息更好一点。”
“那好。”傅琢祈这次没有再反对,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手机给什么人发了消息。
换完衣服,花重锦走到他身边:“我好了,我们走吧?”
傅琢祈只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恩。”
对于这前后的温度差,花重锦挑了下眉,心道: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的?男人才是真海底针,真难琢磨,啧。
*
上了车,花重锦发现助理正坐在副驾上。
“你好。”坐在后面,花重锦冲着转过头来的助理点头示意,“今早谢谢你。”
知道他是说送早饭的事,助理笑了笑:“夫人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事。”
“这应该不是你正常的工作内容吧?说到底,还是麻烦你做了额外的事。”花重锦冲着他腼腆一笑,“给你添麻烦了。”
助理微微愣怔一下,赶紧摆手:“不麻烦,不是什么额外的事,都是分内的。”
本以为这个老板娘就像自己之前以为的那样,胆小怯懦到连句话都说不好,没想到客套起来还挺会说话的,就是……太客套了一点。
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卑微。
不过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花家发生的事,助理也能理解。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待这么多年,现在又冒出一个备受宠爱的弟弟,换成是谁,心里都会出现问题的吧。
想到这,再看向花重锦时,助理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
这样的眼神,花重锦在来到瑾城的十四年里见过太多,只不过这座城市、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之后,眼里便是厌恶嫌弃以及……不屑。
眼前这位助理在这个眼神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情绪,花重锦并不关心,他的余光全程只放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傅琢祈从上车后一言不发,就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用手机跟人发着什么消息,没有消息的时候,就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也看不出睡没睡着。
直到车子驶入小区,停在他们那栋楼下。
“到家后好好休息。”傅琢祈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花重锦点点头,下车后又冲车上的人挥了挥手,这才用指纹刷了门禁进去。
等到花重锦进去,傅琢祈才示意司机离开。
“说说繁盛地产还有平升制药的事吧。”傅琢祈说,“昨晚电话里说的,还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助理赶忙打开自己的备忘录,开始讲:“这次税务局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冲着花家旗下这两家公司去的。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说是举报人准备的证据十分详实,所以这次查起来应该很快就会立案。因为我们跟平升制药有业务往来,所以税务局也会过来询问我们的一些情况。”
“恩。”傅琢祈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人举报的,”助理继续说,“不过能有这么详尽的证据,应该是花家内部的财务人员吧?傅总,可能是我多话,平升制药从商业价值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合作前景,我们真的还要继续……”
傅琢祈打断他的话,又应了一声:“恩。”
“我明白了。”助理心想,果然联姻的姻亲关系,不是那么容易断的啊。
要是换做平时,一个合作商既没有发展前景,还把自家公司牵涉进案子里,傅琢祈肯定及时切割,寻找更好的合作伙伴,或许还会就被牵涉的问题进行索赔。
但现在,非但没有切割,甚至傅琢祈还选择了继续。
助理忍不住又想起了已经下车的花重锦,脑海里突然冒出四个字:美色误人。
*
花重锦回家后就立刻冲了澡,把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扔进洗衣机,也不管那些衬衣西裤什么的能不能机洗。
终于冲去了全身的黏腻感,花重锦换上新的睡衣,往自己卧室一躺,准备睡个回笼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傅琢祈一直用胳膊压着自己的缘故,洗完澡的花重锦总觉得自己全身又酸又痛,好像被人揍了一顿一样。
都怪傅琢祈!
洗衣机的声音隐隐绰绰透过房门传进来,像催眠的白噪音。花重锦在心里埋怨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没有拉窗帘的屋里也已经黑了下来,门外静悄悄的,洗衣机也早已自己停止了工作。
透过门缝,花重锦看到外面客厅似乎有亮光——有人在外面?
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竟然已经是晚上七点。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慢慢坐起身,花重锦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昏沉,擡起手背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倒是不烫,就是肚子有点饿了,嘴巴也很干,像是刚刚从沙漠里徒步走出来一样。
下床走到门边,拧开习惯性反锁上的门锁,花重锦拉开门,果然客厅亮着灯,而傅琢祈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倒是有几分严肃。
“醒了?”听到开门声,傅琢祈第一时间合上电脑屏幕看了过来。
“啊……恩。”一开口说话,花重锦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现在干得犹如刀割。
好疼。
察觉他的嗓音不对劲,傅琢祈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擡起来,最后却顿在了脸前。
花重锦:?这是要打我吗?
最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轻轻落在了额头上。
“又有点发热。”傅琢祈回家后就发现了洗衣机里洗过还没晾的衣服,此时又看到他干爽的头发,也猜到了,“你回来之后洗澡了?”
糟糕,被发现了。花重锦拖着干疼的嗓子说:“对不起,我以为没事了。想着身上都是汗,直接上床休息不太好。”
本以为傅琢祈会说两句什么话,责备也好、安慰也好,总之应该是符合他温柔的成熟男人风格的话。
然而傅琢祈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又把药拿了过来,放到了餐桌上,自己回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脑继续看着。
花重锦:……
晚上的傅琢祈,好像比早上的时候更怪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吃药。
水一入口,花重锦发现,傅琢祈给他倒的,竟然是温水!
药片被水送着经过喉头滑过食道,一整杯温水下了肚,嗓子里的干痛感终于缓解了一些,但胃里依旧空空如也,花重锦端着空杯子进了厨房。
傅琢祈在家啊,那总不好点外卖了。花重锦记得厨房之前好像还有面条,不行就给自己煮个面吧。
然而刚一进厨房,花重锦就看到料理台上最明显的地方,放着两个保温桶。
“对了,厨房里又给你带的饭,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外面的声音及时地传来,花重锦看着那两个一看就是出自傅家那三位活宝阿姨手臂的保温桶,心绪更复杂了。
傅琢祈这是特意回家让阿姨给自己做了饭?
“祈哥哥,你吃过饭了吗?”花重锦走到料理台边问。
“在老宅那边吃过了。”
啊,那看来是傅琢祈回家吃饭,顺便给自己带回来的吧。花重锦想。毕竟今天他也不好再要自己“做饭”,干脆回家吃了,也合情合理。
觉得傅琢祈不是特意回傅家老宅给自己带饭之后,花重锦倒心安理得了几分,打开保温盒,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餐桌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沙发那边的傅琢祈,花重锦不想出去吃,干脆去外面轻手轻脚搬了个餐桌椅进来,就坐在料理台旁吃了起来。
傅琢祈余光看到小狐貍宁可出来搬椅子进去,也不出来吃,眉头微微皱起:果然今天早上做得有点过了,小狐貍在躲自己。
或许,今晚也不该回老宅让阿姨做好饭带回来?买外面做的现成的会更好一点吗?傅琢祈笔尾轻轻抵住下巴,沉思。
花重锦真的就像一只狐貍一样,狡猾又警惕,稍微有不安,就会有所行动。
自己果然是让他感到不安了啊。傅琢祈目光看向半开放式厨房,却只能看到比椅背高出一点点的黑色后脑勺。
想要把一只已经长成的狐貍变成自己家养的,果然很难。但傅琢祈一点儿也不打算退缩。
傅琢祈看着那个脑袋低低擡擡,最后停下,整个人站起身,这才收回思绪。
饱餐一顿的花重锦看着两个空掉的保温桶,脑海里冒出一个疑问:保温桶,能用洗碗机刷吗?
不确定。手机也没带过来,不能上网搜。花重锦干脆决定手洗一下好了,反正也不是很多。
“你放在那不用管,”傅琢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我带回去,让阿姨们收拾就好。”
咦?明天他还要回老宅?
花重锦转过半个身子看向他:“祈哥哥明天还要回去吃饭吗?我……我已经好了,明天可以继续做饭了。”
“我有点事,要回去一趟。”傅琢祈说,“你明天还是再多休息一天吧。不是快要开学了吗?趁开学前,把身体养好吧。”
“哦……好吧。”花重锦垂下脑袋,一副因为不能给他做饭而失落的样子。
傅琢祈无声地轻笑了一下:“你明天也别自己做饭了,想吃什么,我从家里给你带回来。”
“我,我什么都可以,不挑食的。”花重锦又露出小欣喜的模样。
“阿姨们知道你喜欢什么,那我就叫阿姨们看着做了。”
“麻烦祈哥哥了。”
傅琢祈温润地笑着:“不麻烦。对了,今晚别改论文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好的,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跟他打完招呼,花重锦关了厨房里的灯,又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卧室。
——傅琢祈明天有事要回老宅一趟,什么事?该不会是花盛昌又找他吧?
想起自己今天睡了一天,消息都没有处理,花重锦赶紧打开电脑,也启动了手机的副卡,开始查看自己睡觉的这一天里,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云婷:阿锦,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云婷:看来是还没睡醒。】
【云婷:阿锦!你还好吗?歪歪歪?】
【云婷:算了,生病还是多睡会儿的好,等你醒了给我回消息啊。】
【云婷:哈哈哈哈翟彬那个傻缺东西,被热搜上那群人给开盒了!听说他爸气死了,直接在家里给他揍了个半死!活该!】
【云婷:最新消息!翟彬他爸决定送翟彬‘出国留学’。听说不给钱的那种哈哈哈哈哈!这要是真的,那可太好了。就翟彬那个连‘hello’都能拼成‘hollo’的外语水平,真出国了怕不是要饿死哦。】
翟彬要出国了?不管云婷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想必翟彬现在应该恨死自己了,而且以他那个小心眼的性格来说,顺带也埋怨上花鹤瑄了吧。
就是不知道花鹤瑄现在怎么样了。
【云婷:报!你那个渣爹被人举报税务问题了哎!听说好几笔款项出问题的业务,都是花鹤瑄经办的。】
那倒不是,是他刻意挑了最有可能被花盛昌拿去,给花鹤瑄铺路的几个项目。花重锦看着刚刚发过来的消息,满意地笑了。
【啊,我刚睡醒,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啊?】回完消息,花重锦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崩人设,又赶紧补充一条,【爸爸被人举报税务问题了?怎么会!】
【嗨呀,这不是很正常嘛。就你那个渣爹,没有税务问题才比较意外。】
【我不信!爸爸他,不会做这种事的。】消息发过去,花重锦自己都被恶心得打了个寒颤。
原来偶像剧,真不是谁都能演得来的。
看着他的回复,云婷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对了,你今天感觉好点没有啊?】
【睡了一天,好多了。】
就着日常的话题,花重锦一边跟她闲聊,一边入侵了某个邮箱,向几个又想群发了几封邀请函。
有些灰色地带的东西,花重锦还是亲力亲为的。越少人知道内情,就越安全。
自己的秘密邮箱里也接到了有关花家公司税务问题的回馈:【税务局已经介入,花盛昌现在正在到处打点,准备把这件事压下去。我们也已经打点过了,只要税务局一旦立案处理,新闻媒体会立刻跟上追踪报道,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沉寂下去。】
【辛苦。】简短回复了两个字,花重锦继续看下一封未读邮件。
是姜姐发来的有关之前自己甩过去地皮的打算:【那块地,我想盖福利院。】
邮件内容简单,但邮件的附件却是满满当当的企划书。
里面不仅详细地介绍了福利院的发展计划,还解释了为什么她想做这个项目——瑾城政府最近搞了一个专项财政拨款,就是针对各种慈善福利项目的。
毕竟他们的公司目前还是属于“外地企业”,想要在瑾城彻底扎根,搅动整个瑾城的豪门圈,那还是需要有个凭借。如果能申请到这比财政拨款,跟政府达成合作,他们也就算有了政府背书。
姜月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当然,花重锦知道,姜月做这个项目,或许跟她过去的经历也有一定的关系。一个人过去的经历无论经过多少年,留下的影响都无法磨灭。
对姜月而言是这样,对他而言亦是如此。
【好的,那就麻烦姜姐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了。】
【?】邮件很快回复过来,跟短信一样,简单到外人看了一定摸不着头脑。
但花重锦明白她的意思,回复:【我最近还有别的事,真的接不了这个项目。等忙完手头这些事之后,大概也就明年六月,一定会接手公司大部分事务的!拜托了姜姐,这剩下十个月里,您就辛苦辛苦吧!今年生日送你最喜欢的!我立字据![附件]】
附件里是花重锦手写的电子版字据。
这次,对面的回复慢了一点:【你要是敢鸽我,立刻辞职。[附件]】
附件里是一封签名为位置暂且空着的辞职信,言辞简洁,对花重锦来说,却是最有力的威胁。
【不敢不敢,一定不鸽。】
对花重锦而言,姜月是最得力的伙伴——不是助手。虽然姜月在公司是副总,但在这些年里,姜月的贡献一点儿也不亚于花重锦。
甚至可以说,花重锦有些时候还是在仰仗姜月的助力。
所以,如果姜月辞职,花重锦觉得,自己应该会非常头疼,大概会比今早发现傅琢祈晨||勃的时候还要头疼。
脑海里闪过这个诡异对比的花重锦:……草!
果然是烧糊涂了!
双手啪啪轻拍了自己的脸几下,花重锦烦躁地拉开抽屉,翻出里面唯一一包烟,却没有抽出来一根。
毕竟如今寄人篱下,也不是在花家那种相对独立的别墅内,没法抽啊!重重地把烟盒扔进抽屉,花重锦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越发不爽。
赶紧开学吧!开学了就有合理的理由少回这个从整体到细节上,都充满着傅琢祈审美的房子。
——倒不是说花重锦觉得这房子装修不好看,只是这种突然来到陌生环境的感觉,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刚到花家的日子。
尤其是生病这两天里,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花重锦甚至在今天白天睡觉的时候,做起了这些年已经很少梦到过的,有关十四年前的梦。
梦里,冰冷的墓碑前,三个冷血的男人面带狰狞的笑容,达成了一笔高达七位数的“买卖”,而买卖的对象,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少年。
在这个人口买卖犯法的国度,三个与自己有着窒息血缘的“亲人”,协力完成了了一次合法、合理的“人口买卖”。
没有人会像个英雄一样跳出来,把这人贩子跟买家抓走,所有人都在说“没想到这野种有个那么富贵的爹,好命哟”……
指甲在掌心狠狠掐出月牙形的深红色痕,花重锦摊开掌心,咬了咬牙:就快结束了,最后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