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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时的房间和青梅占的房型不同,空间偏小,而且是双床房,整体配置不算差,但能看出和自己的房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坐。”宥时抓起桌上一瓶纯净水丢给青梅占,然后来到一张略显凌乱的床前坐下,随后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床。
“好……好的。”青梅占紧张地接过水,在宥时的对岸坐下。
宥时房间的窗户外是酒店楼体外的雕花和巨大的景观树的枝条,这一切遮蔽了房间的采光,让室内一片漆黑,关闭手机手电筒的情况下,屋内什么都看不见。
青梅占觉得这样也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时,就不用被对方的情绪干扰,其实更有利于自己好好表达。
“说吧,你想说什么。”宥时也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一边喝一边道。
“是这样的……”青梅占深吸一口气,“我……其实……”
话到了嘴边,青梅占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她死死地攒紧自己的双拳,心中不断地催促着自己好好表达出内心的感受。
宥时本是不想同青梅占讲话的,他想放置一下青梅占,好让她不再那么“作”,但在察觉到她似乎处于很挣扎的状态下后,宥时沉默了片刻,再一次主动张口,声音稍微放缓了些道:“你要说什么?”
“我……”青梅占一狠心,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我其实……我想告诉你我一直以来都想和你走得很近的理由……其实……其实我之所以一开始很想和你处好关系……是因为……因为……因为你长得很像我……我丈夫。”
话毕,房间内一片寂静。
宥时举着水瓶喝水的手顿了一下,他侧头看向青梅占。
但夜太黑了,青梅占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青梅占。
而青梅占,则在短暂地沉默之后,颤抖着声音接着道——
“因为你们太像了,所以,我把很多原本对我丈夫的精神寄托,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我知道这是幻想,我也知道在你眼里可能你根本看不上我,毕竟这个世界的女生都很好看,可能和你做朋友你都觉得我很一般……”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因为你不但长得很像他,你也很友善、很温柔,你有好多优点,你有很多比他优秀的地方,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和你之间的距离,我担心太过亲近时我会乱了分寸,做出背叛我丈夫的事;可是,我也不想被你讨厌,失去我们之间的交情……”
说着说着,青梅占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对宥时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是她就是想迈出那一步。
她也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一步”到底是什么,但她就是隐隐觉得,她必须要迈出去才行。
房间内又重新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隔壁床上的宥时张口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你是说我丈夫阿廉吗?”
“嗯。”宥时应着。
“他很温柔,虽然他的家境不太好,但他是个积极的人。”青梅占认真道,“我们家虽然是郊区的,但是,郊区也分城市和农村,我们家是郊区城市的,有自己的房子和收入,还有商铺,但他家不是。
他家是郊区农村的,住的就是一间瓦房,后面都是荒地,他家小孩特别多,他小时候很穷,连饭都吃不饱那种,上我们高中也是因为他大哥工作了,才勉强让家里其他小孩能吃饱了……”
“吃不饱饭?”宥时有些惊讶。
“嗯,是,因为他家真的很穷……”
“……”宥时沉默,他以为地球上的旧人类是自由的,而自由即为幸福,可是没想到所谓的自由居然连饭都可能吃不饱。
“但是他学习不错,我们是同一所高中的,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他是做什么职业的?”
“他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目前是在铁路沿线上,负责对经过的列车进行检查和管理放行这样……”
“检查列车?”宥时问,“那不是机器人的工作吗?”
“呃……我们地球还没有那么先进,很多精密检查需要人为操作,那是一份挺重要的工作。”青梅占道,“很稳定,而且工资也还挺乐观的。”
“……”宥时再次沉默。
似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即使拥有了所谓的自由,也并没有像新人类一样从事着高端的行业,而是做着同样的可以被机器人取代的岗位。
要说唯一的区别,大抵就是那个叫阿廉的家伙,拥有了“妻子”和“家庭”。
可是,他在安全域的时候,思想教育课的老师说过——
一旦男人有了所谓的“妻子”和“家庭”,他们就不能再去欢愉之屋了,否则“妻子”就会变得咄咄逼人,据说比监工还要气势汹汹,会让他们苦不堪言。
而且,据说在旧人类时期,“家庭”会偷走他们90%以上的收入,他们必须用自己的钱替国家培养孩子,等国家需要“燃料”的时候,他们又必须第一时间送上这些孩子。
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替国家养育这些孩子,国家会假惺惺地让孩子的名字前的第一个字和他们的名字前的第一个字一样,并告诉他们:“你看,这不是我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养他,老了之后就会得到回报。”
而他们与他们的后代就这样被国家洗脑了。
他们与后代世世代代互相道德绑架、互相纠缠、互相精神控制生活一辈子,他们赚钱、他们努力、他们哺育与反哺,一代一代地向国家输送着免费的奴隶与廉价的劳动力。
看来,地球上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早就被耀星政府破解了的古老的奴役法则。
而地球人身在奴役之中,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份奴役,甚至不觉得这是奴役,而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感情。
所以,另一个世界的“他”,依旧过着下等人的生活。
然而,即便嘲笑着地球的荒诞,宥时也在某一瞬短暂地羡慕过地球的那个阿廉。
因为他能够在青梅占的语言中感受到这个女人对地球的那个和自己外貌相似的男人的爱意。
而这份爱意,带着一丝他从未感受过的安逸。
即使知道那是古老的奴役法则,但它之所以能够流行千百年,看来确实有着它独特的蛊惑人心的魅力。
于是,宥时稍微多了几分兴趣,他又问:“那个阿廉在生活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青梅占回答道:“他虽然也有很多缺点,比如有时候会很斤斤计较,有时候又有一点神经质,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平凡的勇气……”
“平凡?勇气?”宥时重复着这两个词。
“比方说,他当年高考的时候发挥不太好,只能上昂贵的民办大学,家里问他要不要复读,他看到,可是实际上专科想找个好工作挺难的,下定决心放弃本科需要勇气……”
“你们那边专科找不到好工作?”又是一件令宥时惊讶的事。
明明地球的智能化程度更加落后,所需要的原始劳动力更多,连他这样的小学速成班都可以在耀星大陆这样发达的世界找到稳定的工作,地球的专科生居然会难以找到工作?
青梅占点头:“别说我们那边专科生不好找工作了,其实本科生也挺难的。但是即便如此,阿廉也希望两个妹妹都能有学上,不管是上专科还是本科,至少不能只是高中文凭。所以他选择直接上了专科,而且一直靠打工赚学费,再也没问家里要过钱。他希望能尽早毕业不给家里添加负担,也能让妹妹有钱读书……”
可宥时却道:“这就叫平凡的勇气?”
“这……这不是吗?”
“你们那边专科的学费和本科的学费差距大吗?”
青梅占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是和公办院校的普通专业比较的话,确实差距不是很大,有的公办本科可能更便宜……”
“所以呢?明明学费差不多,也能靠自力更生赚取学费,为什么会选择专科?”宥时道,“大概率是他没有承受再考一年万一失败的后果的能力,但是如果说出自己其实是怂了会显得很无能,干脆借花献佛,施恩于后辈,不过是伪善罢了。”
“……”青梅占闻声,略显吃惊地看向宥时。
黑夜让她看不到宥时的表情,却在宥时的话语中感受到了莫名的攻击性。
明明她没有说什么让宥时不高兴的话,可这一刻藏于暗色之中的宥时,却好像变得和平时截然不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青梅占匆匆解释道,“阿廉不是借花献佛,更不是伪善,他只是……只是希望早一点毕业,早一点能够挣钱帮助家里分担压力罢了!”
“既然学费是自己打工赚的,晚一两年毕业却能有更好的就业机会,明显后者更能能帮助家里分担压力吧?”
青梅占顿时语塞。
半晌,她道:“或许吧,或许阿廉真的畏惧复读的失败,毕竟我们那边就业压力真得很大,就算复读上了本科,如果学校和专业不好,将来的收入可能也就那样……
可是,阿廉之所以选择放弃,不单是因为畏惧失败而放弃,也是因为他明白家里还有两个妹妹需要钱上学,所以这份放弃中也包含了很多对妹妹们的成全……”
可谁知,宥时却再一次发出质疑:“这其中到底是他畏惧二度失败的恐惧感占据上风,还是他想要成全晚辈的善意占据上风?”
“……”青梅占顿时再次一脸诧异。
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晚的宥时攻击性如此之强,强到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于是,她再一次看向宥时,可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夜太过于漆黑,漆黑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不到一米,她的视线却完全寻不到他的身影。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宥时问。
“不,不是的。”青梅占道,“是你不懂阿廉的处境,其实,就阿廉家的情况来说,如果阿廉不专门用自己放弃复读的身份对他的父母讲一定要让妹妹们读书,可能他的妹妹们读到高中毕业也就……也就结束了……”
青梅占垂下眼,她其实不喜欢提及阿廉家。
因为每当提及阿廉家时,那个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愚蠢”的女生的形象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可是,却又时常因为他人的发言陷入自我怀疑。
尤其是当她来到北川见到更多的独生子女和更多饱受原生家庭霸凌的女生后,她开始在纷争的漩涡里面迷失。
“你们那边,圣女上学也会受到限制?”这是宥时第三次被地球的环境所惊讶。
明明当初这群圣女反抗的模样挺激烈的,甚至闹到了他们旧人类的JG网络上,原来到头来,那边的环境还可能未必有这边强。
“我们那边……那边……”青梅占有些语塞道,“我们那边确实也有类似的情况,可是我们那边……那边……这么做的出发点和你们这边不……不一样。”
“哦?”
“我们那边不像这里,这里所有人都很有钱,很多钱都是国家在出,我们那边大部分钱都是自己出,很多穷人……对于穷人而言,花的每一分钱都必须深思熟虑,就像……就像……”
青梅占想了很久,既然刚才谈到了阿廉上学的问题,她索性用学习当例子——
“穷人就像一个学习不好的人,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就要考试了,穷人如果想拿到理想的分数,就不可能把所有的功课都用相同的时间复习一遍,穷人只能……只能……根据不同科目占分比例去排时间复习它们。所以,大部分穷人都不会把为数不多的钱平分给每一个小孩……”
说到这里,青梅占的措辞变得有些拘谨,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她不喜欢谈论这些话题,因为只要涉及这个话题就总是绕不过一些她不想思考的内容,可是话赶话到了这里,她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向下说。
她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想跨出“那一步”,好像迟早都要面对这样的内容,于是她道——
“就算这个穷人可能……可能相对来说比较喜欢历史这门课,但是如果当前考试规定历史只占50分,那这个穷人就必须快速复习完历史,然后拿出更多精力给其他总分是150分的科目,这不是因为这个人不爱历史,而是……而是……”
说到这里,青梅占忽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