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
“……”
祝焰的手指还没碰到左云谂时他便已经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来。但那几根原本只是盈着淡淡微光的红线瞬间光芒暴涨,如同被赋予生命般缠绕生长,不容抗拒的攀爬上他的手,然后死死的扒紧了他的……无名指。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这什么这。”
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祝焰的手指之上,各有各的沉默。
这可怎么办,沈大人要是被王君榨干了可怎么办。左云谂瞪圆了眼镜。
真他妈的见鬼了。祝焰终于忍不住暗骂了声脏污话。
三个人同时静默下来,唯有沈鸿薛一人心有庆幸。
起码这个比那个强得多,也还行。
“王君,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啊……”
祝焰一把拉住那条变得格外鲜艳刺眼的绒线,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顽劣的笑意渐渐退却,眸中幽蓝色光芒沸腾。
他的周身泛起眸中同样的光,如同水纹粼粼般将整个宫殿内全部轻纱帷幔一齐荡漾起来。祝焰歪了歪嘴角,笑意全都凝却,只剩下汹涌澎湃的杀意。
这变化来得太快,沈鸿薛心里见他迅速冷下来的神情,心头暗知不妙。笑面虎他见得多,若是平时总笑着的人连装都不再敷衍一下,那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那些流淌在祝焰周遭的蓝色波纹越发狠厉起来,搅动起一阵一阵带着力道的风卷动得两人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你……”
潋滟波动的光骤然凝聚,形成束尖锐的水形箭矢,每一道箭矢无一例外,精准的避开沈鸿薛,齐齐朝两人间的红线射去。
沈鸿薛被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面前的红线完好无损,甚至不知为何艳丽更甚,只剩下无辜被拖累的床榻塌了个大洞,即将一整个香消玉殒。
“………”
沈鸿薛拉平了衣服,赶在它彻底塌下去前站起身来。
“浪费。”他光着脚同左云谂一齐站在一边,就着那把椅子重新坐下。
“不如省着给我。”
左云谂转过头去,一连对着他摇了好几个头。
他来鬼界不久,在鬼市里没两天便被这从天而降的冥婚砸中了脑袋。就那点不多的时间里,他周遭爱看热闹的鬼市邻居们总围着他讨论些市井传闻,其中大多都同这位今天才初次见上面的王君有关。
说他玉树临风,说他力量无穷,还说他性情随和,是极好说话的人。
左云谂初来乍到,不懂鬼界的秩序规矩,在人间生活了这十来二十年,对王的敬意已经渲染成了一种默认的习惯,不敢不遵从,不敢有所违抗。
“王君,或许只是个意外?您不若再同我搭一次手,说不定,说不定它就又回来了呢?”
“你当这东西是楼下轮回道的看门狗,说回家就回家?”
祝焰顺风顺水霸道横行了一千年,今日第一次尝到吃瘪的滋味。
他的灵力能催动世间所有至阴至柔之物为他所有,而水则是这其中之最。这世上没有水穿不进的东西。
可他连神官木打的床都击碎成了木屑,这根线却还威风凛凛的悬在他与沈鸿薛之间。他看着那条线,忽然看见一缕蓝光正顺着它从自己这儿流向另一头。红线劫富济贫,偷了他的力量往沈鸿薛身体里送,两人之间散发出一阵混杂着血腥气息的雨水味道,无声无息的提醒着彼此它存在的事实。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步走到沈鸿薛面前,双臂一伸,将他双肩牢牢压在座椅之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无声对擂,他看见身下的人眨了眨眼,嘲讽似的轻笑了声。
“鬼王殿下自己说的,我就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还能是什么人。”
沈鸿薛将自己的手擡至两人面前,先向着他的方向虚虚一摆,再抚回自己心口。恭谨顺遂至极,让人瞧着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气都来得不够名正言顺。
“初来乍到,鬼王殿下,谢谢你对我这个子民的爱戴。”
蓝色的光芒一缕接着一缕,不断游离到他身上,让沈鸿薛有了足够的精神气同面前的人对峙。
“一点精力而已,为了断线你连天命反噬都不怕,还在意这个?”
沈鸿薛终于有了点从前在朝廷官场之中嚣张狂绝的气势,那只手在胸前舒展开来轻拍两下终于舒适不少的心脏,却被祝焰一把捉住。
“同本王系上这姻缘线,也得看你承不承受得起。”
“王君!外面!”
红线在两只手紧贴的一刹那剧烈震动起来,沈鸿薛看见,原本昏暗的宫殿里不知从何处飞出几只流光溢彩的蓝色飞鸟,从大殿的上空一掠而过,身形渐渐变得巨大,直直朝着鬼界上空那轮弯钩一般的月飞去。
那些生在骷髅中的诡异红花,随着红线的震动开始飞速绽开,根系蔓延至每一个屋檐瓦片之中,缠绕满窗外视线中每一栋巍峨的阁楼。
像极了冥婚那夜悬在檐下的灯笼。
沉寂的夜似乎被这条线猝不及防打断,几声尖锐的鸟鸣后,原本明亮的月光不知为何全部消失。
一片黑暗里,沈鸿薛只好借着祝焰身上不断流动外泄的灵力看清他的神情。
“看到了吗,这是整个鬼界正在向你我贺喜。”
“夜月长浸,髓鸟鸣,沙华生。”
他无视了身边左云谂惊恐的表情,一把将沈鸿薛双肩死死握住。
“王君!”
“祝……!”
流光一闪,沈鸿薛手脚被缚,嘴也被封了个严实。
“就算再被月老殿贴上几张通缉令,这线我也非断不可。”
“啪嗒。”
月老殿的小仙倌郁闷的放下手中的姻缘笔,擡着一双满是墨水的手着急忙慌跑向水池边。那树苍翠的长生神树将一片翠色全都倒映入池水中,实在称得上一句“水天一色”。小仙倌方学会了几句人间的语句,暗暗在心里念想着,从手上洗下的一缕墨色很快被池水化开,留下一丝淡淡的痕迹往中间流淌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半日便写错字两回,打翻砚台三回……”
“越赤,又在偷懒了。”
月老从殿中走出,将睡皱的外衣整理平整,直起腰身来望向院子里。
长生神树对面的案几空荡,树下的池水反而被风吹出一阵又一阵涟漪,同树上的叶片一起沙沙响。
越赤不满的擦净手,看着自己一觉醒来又变回容光焕发,黑发乌瞳的师傅,感到非常不平衡。
凭什么成日让我当苦力整理姻缘簿,你自己躲在殿中睡大觉。
“师傅,今日真的不能再写了,连姻缘笔都罢工两回,红缘砚都翻脸三次了,你……”
“你说什么?”
越赤原本只是想寻机遁身跑去隔壁花神娘娘的院子中偷偷闲,尝尝小仙女们新做出来的蜜酿,没成想自己话刚说了一半,自己那一向温和闲淡的师傅大人忽然满脸不悦,越过他直接看向月老殿紧闭的大门。
“姻缘笔第一次罢工时,你在写什么?”
“写到个名字吧,似乎是个凡人。”
“师傅,您还别说,他这名儿跟话本里的人一般好听。”
“好像……好像叫沈鸿薛。”
他话音刚落,月老殿原本落了锁的大门急躁的震颤起来,门栏瞬间断成两半嘭的落下。月老无奈的摇了摇头,在那阵扰得他天翻地覆的蓝色风团越演越烈之前动了身。
“越赤,将笔和册子都带上,我们去一趟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