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何样
其实祝焰根本没什么事儿需要忙。
在沈鸿薛来鬼界前,他甚至称得上一句清闲。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事儿能大到需要他出面解决,最常干的就是被邀请去配了冥婚的家庭里吃上几盅酒,跟鬼界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下棋逗乐。
他说司命爱玩闹,其实也是在说自己。
同司命一起四界里到处乱跑的,他也算得上一个搭伙的了。
祝焰不喜欢神界,觉得没意思,鬼界呆久了也嫌没趣。妖界风气不好,上一届的妖王犯了届规,新王尚且需要四界共同定夺,此时正乱作一团,他不去趟这趟浑水。
所以同司命一齐去得最多的,便是人间。
眠花宿柳是人的风流,他自然不屑一顾。司命爱听戏文看话本,他觉得戏文吵闹催眠,话本尽是些酸掉大牙的情爱故事,上不得台面。
他爱去人间,不过是爱看看人间那些鬼界不可能出现的风光与阳光。
春日里看漫山遍野的花,夏日时护城河里飘起的一盏盏河灯,秋日大漠里如火一样的余阳,以及大雪纷飞时候被盖住的那些高宇阁楼。
人间四季流转,日月不息,不像鬼界只有月亮,胖的瘦的,圆的弯的。
他看过人间百态,自然的,也见过许多不同的人。
人同鬼本质来说在他眼里并无区别,生前什么样,死后也定是什么样,不会有什么改变。但那些活着的人有他那里绝不可能出现的,一颗跳动的心脏。
活着的人身上系着万缕千丝的线,爱情,友情,亲情;恨意,爱意,悔意。种种情意在月老的手中一条条抚平,最后搭上织就的机器,哒哒哒的就抛向了这广袤人间。
他见过的离别最多,所以对眷意自然认识最深刻。
可他没在沈鸿薛身上察觉到半分留恋,不管是对自己将要消逝的生命,还是他无比喜欢的这万千山河,又或者是他尚在人间的亲人爱人。
这些都没有。
好像死掉对他来说就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完成这些突如其来的任务也只是因为他没有选择,而不是因为他想要飞升成神。
祝焰途径江南,正值人间初春,淅淅沥沥的春雨环绕整个城郭,落到横穿街巷的河里,被路过的摇橹船掀出一阵更大的水波。
路边的学堂里传来几声戒尺拍打桌面的声音,夫子言辞厉色训诫着下方端着书的书生们,很快就是一阵朗朗的诵声。
他忽然想起,自己殿中也有个端着书的书生,只不过他没有夫子,没有学伴。
祝焰回到自己暂居的酒家,将自己这几日里吃过的几道不错的菜又叫了上来,同房钱一齐结清,拎起手中的餐盒推门而出。
再出去时,魑魅宫已在面前。
手里的餐盒还带着江南烟雨的潮湿水生气息,他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沈鸿薛埋头对着面前的书,手上架着祝焰那支取了髓鸟毛做的笔,正聚精会神的往宣纸上写着什么,连门开了这样大的动静都没察觉到分毫。
刚刚还着急着,此刻祝焰却又不上前,就站在桌子的几步开外静静的看他写写画画,时不时翻过几页面前厚重的医书。
他往桌边瞥了两眼,桌角已经累上几本先前他找下来的书,大约是已经看完的了。
即使是看书用眼,殿里的烛火还是不够明亮,应该是他不喜欢所以自己灭的。祝焰原本不打算做声,任由着他去,最终还是在他揉了第五次眼睛时实在忍不住,将那些被灭的光全都重明。
对着书的人终于擡头,看到他先是困惑,在瞧见食盒后又有些惊讶。
“你不是很忙?怎么还有时间去人间。”
“明日你不就要同我一起去了?不去踩踩点怎么行。”
酒楼的食盒上镌刻着并不算精细的花纹,祝焰将那几本看完的书重新招呼回顶上的架子里,给手中的盒子腾了个格外宽敞的地方来。
“这是什么?”
“荷叶粉蒸肉。”
“这是什么?”
“青团吧,红豆沙馅儿的,甜的。”
祝焰出手大方,几乎将酒家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他伸手将小碟放满了一桌,原以为沈鸿薛大约会见怪不怪,甚至挑剔起味道和卖相来,却不曾想他似乎见都没见过,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东问西。
到底谁是人,祝焰一边迎合着他的问题一边默默的思考起来。
“你没吃过这些?”
最后一道清蒸鱼摆上桌,还依稀冒着热气。祝焰从食盒侧边抽出筷子来递到他手中,招来椅子在他对面落座。
他不着痕迹的收去他手肘下压着的几张宣纸,又掩盖般挪开了那本厚重得碍事的医书。
“没吃过。我从未下过江南。”
沈鸿薛看着眼前那些做得精致,味道清甜的菜肴,想起从前皇宫里做出的那些他早就吃腻的碟子菜。
他其实不喜油腻,不爱重口,偏偏宫廷宴会上这些最多。每次进宫赴宴都格外扫胃口,却还不得不迎着来往的臣子们喝酒,常常空着肚子喝得头痛,被马车摇摇晃晃送回府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吐个昏天黑地。
“没去过江南啊。”
祝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起筷子,吃饭的动作比他路过街边的女孩还小,颇有耐心的伸出手来撑起脸,看着他挑挑拣拣的选着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