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使然
“她?”祝焰略有些惊讶,面前的小姑娘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出头,尚且不论她是否全然忠心于合欢这个新来的主子,他同沈鸿薛借住公主府,两个男人带这个小丫头,诸事多有不便,自然不可能应允这要求。他方才要拒绝,面前的小姑娘却机敏得有些太快,一下子便弯了腿,实实在在的行了个大礼下去,又被身边的沈鸿薛上前一步迅速扶起。
“她从前也见过神仙,是被神仙救下过的人,她就是想找见那神人,再报他一个救命之恩,如何都可以。”
这话道理横竖是说不通的,做好事不留名不就是为着不受这些身后的恩典吗。不过人间少见其他四界之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几位在他这儿都能数的上名。反倒让祝焰升起些兴趣来究竟是谁做了这等好事。他思忖片刻,俯下身来同那小丫头平视,扬扬头问她姓名。
“音钏。”
一听便是被卖入本家后取的名讳,祝焰再问她本名,却只换回个摇头。
“我自四五岁时候便被卖出当了奴婢,这名字是最初时候的人家取的。”
知道这路说不通,祝焰眨眨眼,很快将话引回正题上来:“那你同我说说,你遇见了个什么神仙?”
“其实,也不算是个神仙....吧?”
她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伸出手来在胸口前比划起来:“他这儿有好大一个伤口,却还能从棺材里救我出来,那么厚的木板他都能推动,如若不是神仙,大约也不是个寻常人。”
原本已经闪身到一边躲懒的人闻言忽然起身,沈鸿薛上前两步,终于注意起方才并不打眼的小丫头来。
他想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胸口被刺了个大洞还有力气去推开别人家棺材的傻子。
误入左府那夜灯火太暗,又因着他颠三倒四虚弱不堪的缘故,除了靠近棺材那会儿还算清明,其余时候除了那些渗人的纸人和那些红白对比之下刺眼的颜色,他实在是不记得更多。那夜的小姑娘头上盖着盖头,同他几乎没能正儿八经相看过几眼。他上下扫过面前的人,身量还算相似,声音已经没了印象,但就这种离奇的经历,沈鸿薛想大概是错不了人。
“那时候我还在如今的左相府里干差事,有一日夫人唤我前去院子里做事,我刚一进去,就将我不分青红皂白绑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要选个年龄容貌同那暴毙的左公子还算相配的,要将我同他配阴婚。”
“后来就是,那神仙真人从天而降,将我从棺材里救出,自己躺了进去。”她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祝焰一开始听着不过是个寻常故事,回过头来品味,一个“左公子”却将他浑身激起一阵激灵,而后大彻大悟反应过来。
哪一路神仙真人,分明不就是自己身边站着这位么?
这样的巧事儿他们一路以来遇见太多,大多时候都是命簿在暗中推波助澜,这回推到面前的浪实在大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祝焰伸手去暗自拉拽两下沈鸿薛衣袖,却没收到什么回应。音钏说完了话,仍旧乖乖站在原地,迎着两道带着惊讶的目光也不见半点羞愧不自在,反而先声夺人起来,问他们可曾认识这么一位特别的“神仙”。
“那夜兵荒马乱,我只记得他大致的模样,生得极好,身量也很是挺拔。”
她这句补充可有可无,出现在这儿也只不过是让祝焰心里多得意些,得意这样的“神仙”正跟在自己身边,还夜夜同床共枕。而如今认与不认都无妨,全看沈鸿薛的意。他若是不想当着面受这样的大礼,只说不认得便是,等风波过去再同她相见也无伤大雅。这无疑是最好的法子,两个人无需探讨就拿定好了同样的主意,沈鸿薛还在斟酌着合适的语气,音钏却好像想起些什么来,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出声。
“若是那神仙真人能早来些时日就好了,说不准,左小公子便不会因着那场莫名的急症那么快没了性命。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人。”
左云谂的死因是为着一场大病,这事儿在沈鸿薛初入魑魅宫时就从他自己口中得知原委。人的一生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命运辗转流连,四界之中终归是逃不开一个归宿。人比起其他三界生灵更为脆弱,病死的不在少数,叫沈鸿薛初次听闻这事时也只是扼腕,不曾有过更多的考量。
经历过身后这诸多事之后再经人这样不经意的一提,若是再只是用“急症”二字轻飘飘略过一笔,就多出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来。
左家皇亲国戚,曾有女眷入宫为妃,几代男丁皆入朝为官一心向国,暂且不提其他,光是左云谂这十几年来的日夜苦读,平日里保养滋补的东西也定然少不了,身体底子不如习武之人,但体格健康,绝对不是那弱不禁风,轻而易举便染得上病的人。何况沈鸿薛曾听他说起,自己染病之初,左家便派人找过许多回宫中最得力的太医入府调理诊治,发觉无用后又开始遍寻天下名医,直至最后油尽灯枯而亡。
他趁着这机会将左云谂这事儿前后通了款,这么一梳理下来,才发现这一整个经过竟同徐家那死在黄家的独女徐清娉惊人的相似。
症状大概相同,时间几乎一致,还都是贵族官眷家唯一的独苗。
若是单纯的个例,或许沈鸿薛还并不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但同为高官重臣之家,同为前朝旧臣,更同为与自己有些牵扯的人,两件事在瞬间打通了许多原本闭塞的道路,将无数个疑点迅速串联成个有头有尾的起点,推着他顺着这路往下而去。
原本已经准备好作为推诿掩盖的措辞此刻却临时被沈鸿薛撤下,擡手向后颈那枚隐入皮肤之下的长钉探去。祝焰站在他身后,见他将自己亲手打进去的东西往外生生拉出半寸,而后停住了动作。
半寸的挪动足以让他原先的面容短暂显现出来些时候。沈鸿薛擡眸同合欢对视,见着她面上疑惑渐渐转成带着惊讶的欣喜,最后总算随着她一同露出些笑意,颇为欣慰的拍拍她的脑袋。
“倒是很守信用,我还以为那句报恩不过只是句戏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