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80
到伦敦的那一天,朋友已经将她公寓内的行李打包寄到国内,难以追回。对温佳妮突然的回归,朋友很高兴,对行李寄走一事又感到抱歉,“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
温佳妮说:“不关你事,是我临时变卦,决定不够坚定。”
行李寄走,公寓也退了,暂时没地方可住。
朋友慷慨说:“你可以先住在我这里,等行李退回。不要跟我客气。”
没过多久,那些行李原封不动退回,退回来的理由是对方拒收,地址不对。
不管怎样,行李在就能省下一笔钱,再租一间价格适中的房子就够了。现下她手头资金不够宽裕,不便要求过高。
不敢有要求,便处处碰壁。
找房子最坏是洗手间太脏,一眼都看不得,而隔壁却有勇士住下,竟可以忍受平时洗漱的地方如此之脏,温佳妮不得不敬佩,却也很无奈。
从前,她可以住舒服干净的公寓,是郑书文帮忙;在这边念书,学费是家里的,生活费一半是母亲从郑书文那儿得来的。
说什么独立,没有他们,她连谈独立的想法的能力都没有。
真正独立原来是这般辛苦。
于是,她还是得继续住朋友家。好在往日没有浪费所学、资历,算是比较顺利地拿到offer。经新同事热心介绍,离公司不远处的面包房对面正好有一位年轻人出租房屋,最惊喜的是租金非常便宜。
住下后,温佳妮才知道租金便宜的原因。
房东是一位三十几岁左右的男士,小提琴爱好者,晚晚都要拉上那么一会儿,闹得人无法入眠。奇怪的是,这栋楼住客竟无人说一句不是,反而还会吸引住客到房东那儿做客。
隔壁一位自马来西亚来的陈女士对佳妮解释说:“租金便宜不说,他为人慷慨,待人友善,屋内柜子里的酒水又随我们喝,那么就没人会嫌他半夜扰民。嫌他扰民的多半早已搬走。”
许是受环境影响,更受夜半小提琴声折磨,温佳妮喜欢上喝酒这回事。
那时,温佳妮尚不懂品酒,拿酒当水。住在隔壁的陈女士是品酒行家,教她不少,是此契机,两人渐渐相熟。
有一天,陈女士对她说:“喜欢喝酒不是坏事,坏的是上瘾。”
温佳妮明白,陈女士是友好提醒她,不要把酒当安慰剂。
后来,陈女士因公务搬离这里,再没有会说中文的人陪她一边夜晚品酒,一边看电影说说笑笑的了。
难免会觉得寂寞,可当讨人厌的小提琴声响起,又不觉得寂寞了。
不久后,房东不再拉小提琴,改学拉二胡。初学期,夜晚二胡声犹如锯木声。依然没有人去说房东或是劝他向善——不要再扰人入眠,不过,柜子里的酒水是越来越少了。再不久,那二胡拉得很像样了。
一日,朋友过生日。温佳妮的社交范围就这么大,老朋友碰到老朋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热闹的生日派对上,她偶然碰见吴祖琛。
见到佳妮,吴祖琛并不意外,他老早就通过共同朋友知道佳妮回到伦敦的事。而那时,他身边已有新女友。
“好久不见。”吴祖琛先同温佳妮打招呼。
坐在沙发上的温佳妮擡头望他,微微一笑。
派对活跃,轮不到这一对昔日是情侣的两人有机会坐令吴祖琛送佳妮回去。
驱车送佳妮回去的路上,吴祖琛问:“过年,你回去吗?”
温佳妮看了眼手机日历,然后摇摇头,说这边工作刚开始,好多不熟悉,大概是不回去过年了。
听得出佳妮言语间有些许不快乐的情绪,吴祖琛沉默。有些话不宜多问多说,他不屑挑人痛事。将佳妮送到目的地,吴祖琛温和地说:“佳妮,我们还是朋友。倘若你有需要,尽可联系我。”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像佳妮那样的性子,分手后哪有可能再来麻烦他?她只会自己慢慢解决——也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教他过去那样喜欢她。
这时候,房东竟露了面,他手提二胡从另一条街回来,见温佳妮与一位陌生男士站在楼下一言不发,误以为佳妮遇到麻烦,忙上前询问佳妮是否需要帮助。
跟房东解释后,温佳妮看着吴祖琛,微微笑着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话语。
一句道谢,吴祖琛深刻明白,分手后能复合的情侣绝不包括他跟佳妮。做不成爱人,只能做普通朋友。倘若在外面偶然遇见,那么简单问候一句,再无其他。
房东送温佳妮到楼上,到门口,他从驼色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把糖果,塞给佳妮,说是借口商店儿童活动,小礼物很多。
温佳妮低头看看手中的糖果,好几种口味,包装很童趣。
她莞尔一笑,对房东道声谢谢。
回到房间,洗漱准备入睡。很不习惯,今晚房东没有拉二胡,大概是在外面帮忙做活动,炫耀似地拉过二胡了吧。是这一晚,没有酒精作祟,没有讨人厌的小提琴声或二胡声,温佳妮久违地做梦了。
梦到皖城家中院子里的那棵老榕树。
老榕树一处枝叶延伸出去的尽头,是阁楼那一扇朱红色木框的窗户。阁楼内,赵嘉原坐在床尾处的灰色沙发上,翻阅她的日记本,一边翻阅一边笑。
“表姐,你写的这个男人是谁?”梦里,赵嘉原这样问。
佳妮不知道。
赵嘉原用他好听的嗓音念着:「……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偷偷地向我背后丢来一点点小火星,烧着了我的裙子。我没有注意。火越烧越旺,他恶劣地笑出声。我回头看,裙子烧没了,那把火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蹿到我脚背上,蹿到我胸口,忽然升了温,灼热地穿过我。他很坏,坏起来没人比得过他。可是,有一天,我喜欢他坏的样子。」
那双桃花眼微带笑意,朝她望过来。
……
……
那天夜里,伦敦下雪了。
早晨,房东为窗外一片白的世界而兴高采烈,重新拉起小提琴,是温佳妮没听过的曲子,很激昂的曲调。这一年的冬天,在讨厌的小提琴声中就这样过去了。
春去冬来,温佳妮升职,因公务将常驻巴黎。这次,不需她辛苦找房子,公司安排,她拎包入住即可。
真是不同职位不同待遇。
而伦敦这边,居住很愉快,温佳妮不舍得退租,好在租金一直未变,想着还是一直租住下去。她喜欢这边的环境,房东的爱好,还有对面温馨的面包房。在巴黎的公务其实也不会长久,事务忙完,到时还是要回这边来住,条件允许,未雨绸缪点总没有错。
三月份离开伦敦,搬至巴黎生活。
念书的时候,看过几部跟巴黎有关的电影,故事浪漫,不免教观众向往巴黎,温佳妮也不例外,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在巴黎生活。
然而,浪漫属于电影,现实是现实。
因喜爱巴黎,温佳妮很快习惯这边的生活与工作。
对她的现状生活,母亲说是再好不过了,还总要说一句“做人要向前看”,仿佛在说她的过去多么不值得;佳淇则是憧憬巴黎的时尚,偶尔会要她买些漂亮的衣裙、首饰寄回去。
佳淇说她已经结婚了,偷偷结婚的,家里人至今都还不知道。
温佳妮大惊,担心佳淇受欺骗,“跟谁?结婚怎么能偷偷结婚?对方是谁?对方家里人知不知道?”
“姐,你不要激动。”佳淇笑,“是魏季伦。”
温佳妮暗道不好,怎么又是这人?心里话立即说出口:“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能是他?”
“他很花心。”
“我也很花心呀。”佳淇说。
温佳妮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佳淇笑了,说:“在恋爱方面,我比你精明。姐,你不要跟家里那些大人一样好不好?我是成年人,知道什么对我是有利的,不像你,火坑也敢跳。结婚领证,只是拿个证明书而已,我又没有大摆筵席,告诉所有人我结婚了。在别人眼里,我还单身呢。”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领证?”温佳妮不能理解。
“这样他就不能跟别人结婚了。”佳淇“哎呀”一声,“姐,不要说这个了,免得到时候我们观念不一样,又吵。我跟你说家里的事,要不要听?”
家里的事情,温佳妮只能通过佳淇知道,要么是从家里同辈兄弟姊妹的朋友圈窥见一二。个别几位以前还蛮喜欢发朋友圈的,近几年都不爱发了,一片空白。
佳淇说举报一事,家人已有怀疑对象,是二姑姑的女儿佳雯。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可风言风语溢出来,二姑父便怪佳雯,骂得很过分,如果不是在温家,怕是要对佳雯动手。佳雯离家出走,过半年才回来,二姑姑这才动了心思要离婚,更要梁显净身出户。
如今的温家,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和睦了,至多是表面做做客气工夫。老的半只脚已经踩进棺材,小的巴不得离开这个家,中间那一辈心根本就不在一块儿,没有老一辈的“家和万事兴”的信念,只有自身家庭利益、自身家庭生活幸福健康一说。
家中发生太多事情,佳淇有些感慨地说:“现在想一想,家里这么多人,好像只有爸爸跟妈妈最快活。爸爸死得早,见不到这些糟心事,轻松。妈妈呢,她如今有钱有房,生活自由,不需要上班,更不需要伺候谁,家里谁也比不得她快活。当初还觉得妈最苦,现在真是谁也说不准。姐,你呢?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快活吗?”
应该是快活的,温佳妮在心里这样说。现下的生活,有忙有闲,目标不高,故压力也就不大,生活轻松。走一步是一步,这样的心态反而让她升了职,因工作需要学法语,而后,被安排到巴黎工作生活,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