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个浮黎
自从三清分家,迟钰和玉清圣人闹掰。四海八荒面上装作毫不关心,实际上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不过让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位和昆仑关系曾经格外亲密的仙人行踪实在诡谲,让人窥不到多余的东西——人们只知道他是紫霄宫出来的,修为也十分了得,不过究竟到了什么水平,就不得而知了。反倒这位尊神在人间很负盛名,比之圣母女娲也不多让。
所以当知晓迟钰欲来天庭的时候,不止是瑶池惊了,昊天也慌了神。一边连忙挑选使者去太阴星请,一边匆匆了却朝会同回瑶池揣摩迟钰的用意——毕竟他们这位师兄向来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今日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没准是有什么深意。
不管昊天和瑶池如何揣测迟钰的心思,他本人正在太阴星和两位女君聊了如火如荼。
“我就说昆仑的那位道友早晚受不了你这个性子。”常仪坐在迟钰右手旁,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常仪,休要胡言。”迟钰左手边的妙月不满地嗔怪道。说罢笑吟吟地推过去一盏茶,柔声催促道:“道友继续说。”妙月擡袖掩唇笑着揶揄道:“那截阐两教圣人为爱不合,道友左右摇摆心灰意冷断情绝爱的笑意也是假的了?”
“噗——”迟钰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心中暗自吐槽——这都是什么糟心名字!常仪见他出丑心情愉悦极了,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她冷言冷语平静说道:“要我看他这般黑心肠,应当是他筹谋夺权蒙昧圣人,从中挑拨至三清失和才是真。”
迟钰咂了咂嘴,心中暗自较量了一番也觉得常仪说得这个更和他心意,点了点头故意笑的欣然,看向常仪的目光热络,“星君乃我知己也。”常仪胸中一堵,气的冲着迟钰翻了个白眼。看不惯他那副笑吟吟的嘴脸,站起身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聊吧。”说着转身就走,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小声嘟囔道:“不知道老狐貍又要算计谁。”妙月看看常仪又看看迟钰,无奈笑着打着圆场,“常仪并无恶意。”迟钰笑着耸肩,一派轻松,“她就是那个性子,我知道。”
妙月闻言垂首抿唇,仪态万千端方的很。迟钰看着只觉得自有一番风流韵态,眼含笑意抿着月宫特有仙露调侃道:“若说仪态,星君当为女仙之首……”迟钰笑着摇头,“呵呵……可叹常仪朝朝相对竟没有学到半分。”妙月好似好似听不出迟钰的打趣,依旧笑的温柔,她不露机锋轻声回道:“三尸神性格迥异本是常事。若说耳读目染,妙月看来道友确实颇似玉清。”迟钰撑着手敲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嘟囔道:“是吗?”
妙月笑而不答,坦诚布公向迟钰打探道:“道友心有千秋,便不是我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道明的了。只不过……我想太阴也好,太阳也罢,都算的上是道友的友人了吧。”妙月笑的温柔,气势上却不显柔弱,“故而妙月很是好奇……道友此番上天所谓何事。”女仙捡起闲置在一旁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摇曳,纤细白皙的手腕很是好看。
妙月的言外之意迟钰心中明悟,放下托腮的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是为早年间的一道许诺。”妙月来了兴致,耐着性子笑着反闻道:“哦?原是有旧由?”看着迟钰略显无奈的模样,妙月也忍不住打趣,“吾还以为你当时的心思都栓在玉清道友身上了呢?”迟钰不由得苦笑,刚还夸妙月端庄呢,眼下看来仅有的这一点俏皮是用到了这里。
“毕竟昊天出自紫霄,我心有记挂也是为尽师门之谊。”迟钰笑的从容,妙月却变了脸色,清秀的眉目显得凛冽起来。“初王母遣人来,欲在朝堂为我太阴留上一席之位,以全太阴太阳。虽说是商量而非旨意,但我太阴为了三界和乐却不好推脱。”妙月擡手抚摸着袖口的繁杂的纹饰,“此中原来有道友的手笔?”迟钰听得认真,不禁蹙眉问道:“竟有此事。”不过想想也在情理意料之中,毕竟如今的三界之主已经端坐在凌霄,日月分门别居,总不是长久之计。
虽是这么想着,迟钰面上仍怀着歉意,勉强笑着回道:“这件事我倒是不知了。道友也是知道的,我最近分身乏术。”迟钰敲点着身前的杯盏,轻声说了缘由,“至于旧事,当初和昊天谈及天庭人手之事,我确也曾应承一二,倒不是为了此桩。”妙月眯起眼,神情戒备,“天庭难道还缺人手不成。”迟钰苦笑着一挥手,无奈解释道:“确实不缺,星君知道天庭神职仙位大多都是后来有心者凭借本事和诚心选上去的。非我炫耀,如今的天帝是有些选贤举能的心在身上的。”妙月闻言警惕的心顿时轻松不少,面对着迟钰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既是如此最好不过,正好吾等疲于为之犬马,全了有心人的求仙之心也是福报功德。”
迟钰大为认同地点头,唇边带笑。“既然如此,何苦你奔忙?”妙月见他这般作态便知仍有后文,暗自思附一番后轻声追问道。迟钰慢吞吞站起身,缓步来到月桂树下,爱怜地擡手抚摸着枝干,“这些子弟虽能为天庭鞍前马后,殚精竭虑,但终究少了些出自名门大教的风骨与姿仪。”他语调平平,因着还有几分像玉清圣人。妙月听到耳中觉得和这太阴相配极了——毕竟是那样的清冷幽寒,待你惊神察觉,它已静悄悄地攀附上你的脊骨,吞噬着你身上的暖意。
“你是想!”妙月震惊地拍桌起身,头上的珠翠步摇前后摇曳,纠缠在一处。一股寒意拢上素来以清冷高贵着称的太阴星君的心头,不觉让她打了个寒颤。“毕竟是枕边人……你何至于……”何至于拆其教承。妙月明了迟钰的心思,掺和着最近的蜚语流言和迟钰与她们笑谈说起时眉间一闪而过的阴郁,妙月忽觉眼前人竟如此可怕。她踉跄跌坐在远处,半晌后吞吐出磕绊的一句,“是我小瞧了你。”曾单纯以为迟钰仅是个难缠的对手罢了,虽然手段心计难以掌控,但终究是良善之辈。
她有些头痛的掩了掩额头,满是疲倦地轻声说道:“早知我便不问了……”迟钰闻言转身,脸上是毫不介怀的释然笑意,“何妨?又不会将你牵扯进来。”妙月神情复杂,看着站在月桂树下自有风姿绰约的友人笑颜明媚,总觉得其背后隐约缠在着悲愤伤情。她终究是于心不忍,坐不到壁上观,好心地轻声劝慰道:“你不痛快,或许有别的法子……倘若至此,恐怕无回旋之地。”她未说完的话被迟钰斩钉截铁摇头的举动给打断,生生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妙月不忍地擡眼向上看去,月桂树亭亭如盖,若离开太阴恐怕能遮蔽洪荒半边之地。她忽而想起树下这人爱其更甚,意浓情好之时还从自己这里央求过去一株枝丫……玉清圣人也曾屈尊来她这太阴,放下他那不可一世的身段好言求学,只为那株离开太阴不好将养的月桂能在昆仑生根发芽。或许他们曾经切切实实地情投意合过,常仪这才舍得分他一枝月桂,不去计较是否沾杂着丝毫月之本源——只盼他们的能够长长久久,情深缱绻,不必像帝俊和羲和般阴错阳差。
“若是叫常仪知道……恐怕你来这太阴境遇会更加艰难。”妙月喃喃道。迟钰听得不太真切,只好礼貌客气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妙月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看着迟钰淡淡然的神情,她心中更加好奇。那些传言,迟钰既然都能充作消遣娱乐的谈资说给她们玩,那缠在他心间让他不能释怀的罪魁究竟是何物?她询问的话刚欲出口,便见迟钰擡手在唇边落下一指。妙月寻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原来是定光领着应当是天庭的仙使向这边缓缓走来。
迟钰看清了来人,怔了片刻后轻轻点头,笑着寒暄道:“好久不见。”女昭闻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凌冽的气质略微柔和了些。自从她掌管欲界便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如今见到故人,难得有些变化。迟钰见她勉强,善解人意地擡手说道:“我知晓你来意,不必多言,走吧。”女昭松了一口气,目光中也多了些感激,说着便侧出一个身位为迟钰让路。定光被女昭的雷厉风行惊了一个踉跄,迟钰安慰地笑着冲着一旁看向自己总怀着些热络的定光点点头。迟钰擡步欲走,走了两步忽而顿住,转身看向妙月神情莫测。“若是萦绕在你心头那个难题还未解决,我倒是听闻人族或有答案。”
妙月不疑有他,毕竟迟钰和他们不同,他在人间满是信众。望着他乘辇远去,妙月轻声呢喃,“人族……”而后忽然叹了口气,美目流光中多了些哀愁,“何必再多怨偶……”“姐姐是这样想的吗?”常仪的声音从妙月耳畔传来,妙月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常仪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都被他骗了。”常仪一贯的冷声冷调,只因态度十分坚定,不免让妙月侧目,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常仪察觉出妙月眼神里的询问,面不改色地说道:“他又不是第一天当骗子,为什么轻易信她?”理直气壮的偏见让妙月颇为无语。
常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而后一本正经地严肃说道:“他临走之前说的话,我倒是知道。”妙月蛮不赞同地擡手戳了这妮子一下,无声催促道。常仪抿了抿唇,抱着肩膀默默远离了妙月半步,朱唇轻启,“桂影白露浸,天阶夜幕长。婵娟何皎皎?姮娥白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