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副陵在整个皇陵的最西边,这儿向来安葬的,都不是福家人。而是那些为大邺战死沙场的兵将,或是为大邺鞠躬尽瘁的臣子。他们功名卓着,死后安葬于皇陵,是为最大的荣耀。
项晚晚极其不情愿地,被易长行就这么僵硬地牵着,走向副陵。
她扪心自问,她在大邺根本不认得其他什么人。
更不认得什么大邺的死人。
当然,除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福政。
所以,这会儿她被易长行牵着走进副陵的时候,她腹诽着:进入福家皇陵,已经是在她的底线上践踏了。如果等会儿还有什么更过分的事儿,她一定掉头走人!
从此以后,她跟易长行一别两宽,此生再不复相见!
念头虽是这般想的,脚步却随着易长行走向一座巨大的铁门那儿。易长行在她的身边介绍,道:“过了这道生死门,便是通往地陵的深处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项晚晚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够好了,“你说要带我商量终身大事儿的,结果,却是来了这儿!易长行,你不要……”
话音未落,生死铁门应声而开。
一股子透骨寒气混杂着身后的风雪,将项晚晚整个包裹在彻寒之中。
易长行不动声色地稍稍站在她的后方,挡住了她身后的猎猎风寒。
可他依旧定定地这么牵着她,他的眼眸,凝望的却是前方深长且幽暗的阶梯,墙上壁火幽幽晃晃,仿若鬼火一般,被身后的风雪刮了个天地哆嗦。
“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我大邺兵将于云州城一战,将盘踞霸占在卫国云州城的北燕人,全数赶走之后,把能找到的卫国兵将,乃至卫国皇室的尸首,全部妥善安葬。”
易长行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在项晚晚的心底,仿若手中的轻纱薄线,瞬间被蛮力绷紧,只差稍稍的微薄之力,便可迸裂。
她的喉间哽咽,眼眶蕴热,猝不及防的水雾漫在眼底。
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前方黑暗的、长长的阶梯,长得仿若看不见未来的归途到底为何。
易长行继续道:“今年年初春节那段时间,我也在云州城那儿。”
项晚晚猛然擡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易长行的声音依旧是非常平静:“因卫国与我大邺之间的邦交情谊,以及……联姻缘由,帮卫国皇族张罗后事,是我大邺应尽的职责。可我遍及卫国上下,也找寻不到卫国皇族中人的任何尸首。”
说到这儿,项晚晚已然泪流满面。
“后来我才得知,尸首已被北燕王他们给……”
“别再说了!”项晚晚颤抖着掩面而泣。
她不敢想象,在北燕王的兵马攻入云州城之后,她的父皇和母后,接下来遭遇的,是怎样的人间悲剧。
她那会儿已被她的皇兄云规强行逃离,因而没有看到,也没有经历。
但她从一路随行的流民口中得知,当年那个温润儒雅的政小王爷,联合了北燕王他们一起,将卫国皇室,乃至卫国上下尚未来得及逃跑的百姓们,虐杀于一片血海之中。
“咱们华夏之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因而在这副陵之中,我已安排了卫国皇族的衣冠冢。”易长行转过身来去瞧她,“婉婉,我在这里安放了卫国皇宫里的,能找到的一切所用物什。”
项晚晚微怔,擡起满面泪痕的脸颊,透过朦胧的泪眼,去看他。
“还有……”易长行只觉得言辞艰难,可他终究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还有卫国太子云规的遗骸,我已命人安放在前头。”
项晚晚只觉得大脑一懵,全身心好似坠入万丈永夜冰窟之后,再度重现满世界的灿烂金光。
悲喜交加的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踏着幽长昏暗的阶梯一路狂奔向下。谁曾想,这长长的地陵石阶旁,已有重兵守卫。为首的那个将领,疾步领着项晚晚向着最前方,摆放云规尸体的冰棺方向走去。
易长行遥望着项晚晚一路急奔的身影,渐行渐远,渐行渐小,可他始终没有挪步半分。
不知怎的,他忽而觉得,此时此刻的项晚晚,好像越发与自己遥远了一般。
这长长的地陵深处,随着项晚晚向着冰棺方向迈进,她的心底也越发冷静了几分。
她本不敢相信易长行所言的这番,总觉得,他一个军营里的人,要想在万千尸骸中,寻找到哥哥云规的遗骸,那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儿。
可当她站在冰棺的前方,看着那冰棺里躺着的人,正是她的皇兄云规时,早已崩溃的身心,再度坍塌了起来。
她扶棺而泣。
长长的,幽深的地陵深处,只回荡着项晚晚悲痛的哭泣。
她从西域那边一路走来,打听了好久云规的下落,皆是全无半分音讯。好不容易有了云规的消息,却是听闻他已身中剧毒,死于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