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云番外02
陆象行气色不错,夜半入眠前,蛮蛮又用护心针替他扎了一回。
“巫长不日便下山来玉溪了,我求她待在这里给你解蛊,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其实蛮蛮说起陆象行身上所种的蛊毒,多少还含了一丝轻颤和懊悔。
她不知他是陆象行,以为他是“庚”时,为他种下了这要命的咒蛊,害得他……
一着不慎,害了陆象行,也害了自己。
蛮蛮苦涩难言。
平素里,她故作轻松,故作踌躇满志,都只是为了掩盖她内心的不安和愧悔。
到了夜半子时,近旁无人,蛮蛮这颗被折磨得戳刀见血的心,便时时地跳出来作祟,让她在陆象行面前露了馅儿。
陆象行澹澹一笑,手掌托住蛮蛮柳腰,将她送入罗帷深处,落在自己的胸口。
被护心针刺过的心脉,传出了一些痒麻的感觉。但都不及小公主玉体横陈处,吐气兰麝间,带给他的怦然心悸。
“蛮蛮,我无悔。”
他在她的身下,眉眼染上雾色,灯烛摇晃,照耀着纱幔底下男人隽朗的容色,犹如画上的魁梧神将,蛮蛮只是瞟过一眼,便看得失了神。
见到她呆滞的模样,男人闷闷笑了一声:“好色之徒。”
阿兰见他第一眼,便动摇了芳心,蛮蛮在朱雀桥上瞥他一眼,又春心迷乱。这些,都是她那夜在青头镇亲口对他说的。
他终于知晓,原来小公主,小骗子,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色鬼,因为以貌取人的坏习惯,所以栽在他身上,栽得透透的。
蛮蛮承认了这一句“好色之徒”,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底气颇足地道:“难道你不是?”
陆象行也不否认,长指从被下勾住小公主纤细白腻的指节,一点点轻挼,滑入她的指缝间,交缠而握,温热的力量从他的掌心,熨至她的手背,激起一丝丝暧昧酥麻的涟漪。
帐中佛手与梨木的香气交织,愈来愈浓。
停滞了流动的空气,擦出了淡淡的热意。
“作为陆象行,作为庚,都无悔。蛮蛮,你无须自责,是我自愿吃下你的蛊毒,即使是死,也与人无尤。”
陆象行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习惯了把一切可控与不可控的因素都考虑清楚,愿意追随她来到尾云,便也做好了最后仍死在蛊毒之下的准备。
他只是希望在那一日到来之时,蛮蛮不必自怨自艾,他最可亲可爱的小公主,能仍如从未见过他时那般自在快活。
无论是做公主,亦或是做女王,她可以尽情而肆意,洒然而超脱,无拘于形,无困于心。
蛮蛮怔忡着,蓦然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陆象行不解,喉间滑出一道低沉的嗓音:“嗯?”
蛮蛮幽幽道:“在长安,那么多贵女仰慕于你,那个虞娘子,就曾经对你痴心一片,若不是这样,她当初也不会帮我逃离长安……还有那个不知道去哪儿了的棠棣娘子,也对你颇有意思,她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我早就有感觉了,我也没那么傻。一个是骄骄贵女,一个是解语海棠,所以,为什么是我?如果阿兰对你有救命之恩的话,那作为蛮蛮的我,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傻,冒着性命之险来尾云找我,吃下那只蛊虫?”
寂然深夜,人的思绪分外凌乱。
蛮蛮胡思乱想,心潮起伏间,便不经意想到了这里。
陆象行扣着她的小手,往上稍稍擡高,十指交握间,蛮蛮失神地低了眼睫。
“一开始,我是不大喜欢太后硬要我娶的小公主。”
陆象行见到她杏眸滚圆,知是自己触犯了禁忌,忙不叠喉头轻滚,往下又道。
“我心知肚明,太后让我娶你,不过是乱扯红线罢了,而且一桩婚事便可以让我受制于人,从此与尾云国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一旦尾云出了岔子,连带我这个尾云女婿,也要受人指点,不再被人信任,所以,除了是因为阿兰,也因为这个,我一开始便不想与你亲近,才会去了北肃州。”
蛮蛮接受这个说法,只是,“后来呢?”
“后来。”陆象行的拇指极轻地擦过了蛮蛮的腕骨,在她皓腕凸出的关节处,摩挲了片刻。
“后来,陆宅里,你待我百般示好,我心存狐疑,一个素昧平生的公主,这般周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疑心你不怀好意,也不大想与你亲近。但小公主精诚所至,待我赤诚,虽然不乏利用,那些用心,却教我拒绝不了。”
更不提,那个至今想来都会脸热心跳,也让她们有了青鸾的雪夜。
那时,他深中媚毒,去意不善地闯入她的寝楼,分明是去问罪于她,可在那时候,她脚下便如此刻这般轻盈一勾,陆象行便失了气力,被小公主卷入了罗帐。
“那个夜里,”蛮蛮也与他想到了一块儿,直觉陆象行对自己态度改变,是始于那个风雪里温暖如春的小屋,那个颠倒鸾凤的晚上,她挂了几分怨色,“你好粗鲁。”
陆象行听到一句含着鼻音的浓浓的埋怨,胸口缓缓震荡。
“我……蛮蛮,其实当天夜里,我固然是受药性催使,可真正让我欲罢不能的,却是让我又爱又恨的小公主,我想远着你,冷着你,可我心里……”
他心里,自己是个卑鄙无耻、龌龊不堪、见异思迁的薄幸男人,明知尾云公主来意不善,却心甘情愿地被引诱,背叛了要一生忠贞于阿兰的誓言。
小公主的红唇潋滟着,似枝头红硕的樱桃,饱满,沁着诱人的光泽。
“我喜欢你的粗鲁呀。”
不要以为她是一朵娇花而怜惜她。
带一点儿粗鲁的陆象行,蛮蛮喜欢得要命。
后来两情相悦,他每每隐忍克制,情到浓时也不敢放肆,唯恐伤了她,反倒失了几分快活。
陆象行没想到小公主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睖睁住了,只在一瞬之间,那个可恶的促狭的女孩子,抱住了他的腰,贴身上来,玉臂在他腰间如灵蛇般游走。
大将军一身铮铮铁骨,傲立群雄,唯一寸罩门,即便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也可破防。
便是腰间这一处软肉,挨不得,碰不得。只消碰一下,大将军便似一根被扯开的弹簧骤然松懈,身体紧绷着一弹。
只是方才温泉池里胡作非为了一番,蛮蛮挨了近两个时辰的“鞭打”,眼下虽有力气说笑,谅也是只纸糊的老虎了,陆象行不拆穿她的外强中瘠,唇角扯了下,漫出了一缕笑音。
“夫君,明早泡完温泉,我带你去尾云的集市。”
陆象行想起蛮蛮应许嫁给尤墨,他黯然离去,在集市上遇上他们逛街,二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不免抿了薄唇,眼睑微微下沉。
黑暗处,蛮蛮埋首在他颈侧,贴心地揽住他劲腰,并未察觉男人脸色的不对劲,自顾自地说着:“尾云集市上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都是长安见不到的,而且,我也好久没吃过酸汤馄饨了,张家的馄饨最好吃,皮薄馅大,肉汁肥美,长安的御厨都比不上。我带你去吃呀。还有好多地道的小吃,像是鲜花糕、包浆豆腐、黑凉粉……唉,陆象行,你肚子里肯定能装不少,我们一家家去吃。好些铺子我都吃了十几年了,从没出过错。”
暗处,传来男人酸言酸语:“是和从小的玩伴一起吃的?”
蛮蛮还不觉,抚着他长臂,安心地闭眸:“是呀。”
不过话一脱口而出,蛮蛮倏地意识到,她贵为公主,童年可没太多玩伴,也只有尤墨。
她可是差一点儿,就和尤墨成了亲。
在陆象行面前说起来,蛮蛮颇为心虚,眼眸转悠转悠几圈,身下的男人一臂横在她的臀后,将她往上拱,虽然含了不快,但经过凌去疾以后,还是收敛了几分,免得又让小公主看笑话。
“无妨,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话虽如此,但蛮蛮怎会想不到要安抚醋缸一样的男人?
只是陆大将军人都说纵横九州,难寻一敌,胸襟广阔,能纳百川,却在男女之事上斤斤计较,死咬不放,也怪是闲趣。
蛮蛮支起身,狡黠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算赔罪。
“以后只和你去。”
陆象行这方才满意。
蛮蛮是怜他,不远万里地从长安“嫁”过来,娘家也没了撑腰的,在这尾云国里人生地不熟的,所能“依靠”的也就不过她罢了,若是她再负心薄幸一些,陆象行的处境不知该有多悲戚。所以她合该对他好一些,即使是哄,也要多哄着陆象行。
这一夜,长长短短叙着话,蛮蛮到底是疲累了,贴着陆象行身体,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将软被扯上一些,盖住压在胸膛之上,那具窈窕姣好的女子娇躯。
夜色冥冥,南国的冬至,来得分外安静一些。
没有落雪,也无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