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射箭馆的一遭,让她知道了林秀芬对她和周泽的用心,反而让一切都变得危险和古怪。
一方面,她不愿意去深想林秀芬的用意,另一方面,她又抗拒真的和周泽有什么牵扯,因此,哪怕只有一丁点苗头,姜乐都会迫不及待地把那点萌芽掐死。
这句话悬在空中,没有人应答。周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情绪难辨。
姜乐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眼便能被他的目光看透,渐渐也觉得有些莫名地心虚。正要躲开他的目光时,周泽终于开口回答。
“你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而担心,其实大可不必。我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规划,上学时绝不会早恋。况且,”
他说道‘况且’两字时语气微顿,姜乐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他的神色略有些暗淡。
“况且,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只有婚姻的概念,却没有提及爱情的自由。”
姜乐被他这话逗笑,“你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成天只知道埋头学习,懂什么婚姻和爱情?”
闻言,周泽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语气却有些微凉,“婚姻在于门当户对、利益交换、互成助力,爱情则是反理性的冲动,两者天然相悖。”
这话听在姜乐耳朵里,其实是在变相地说她与他门不当户不对、没有利益可交换、也成不了他的助力。但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居高临下,反而有种自嘲的情绪在其中。因此姜乐也并不觉得冒犯,只是心中有些说不清的失落感。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而言,婚姻与爱情都太过虚浮,更像是纸上谈兵的孩童戏言。
两人都没再说话,闷着头吃完了桌上的饭。
临走前,周泽洗好了碗筷,将要出门时却又停下了。
他转头看向姜乐,问她:“你屋里堆满了男士的衣服,是做什么用的?”
姜乐反应了一会儿,挠挠头回道:“哦,那都是我拿来卖的,家里空间不大,就都堆在卧室了。”
“去哪里卖?”
“步行街、网吧门口,有时候也在学校门口卖,哪里管得松去哪里呗。”
周泽微微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她所说的话。
“按理说,女生对于服饰的需求大于男生,你如果是为了赚钱,是否选错了消费群体?”
他语气认真,仿佛不是在评价一个高中女生的小打小闹,而是在严肃地评估某个产业的利润值。
姜乐被他的语气逗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异性相吸的问题?有时候不仅要看东西卖给谁,还要看卖东西的人。”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便有些愣住了,懊恼自己一下子说得太多。
虽然她的回答已经算委婉迂回,但像周泽那样的聪明人,一定马上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了。
因此,姜乐不可避免地又感觉到一丝羞愧和自厌。
她人长得漂亮,并且对自身的外在优势十分清楚。每次只要将摊位在人多处一支,总是不愁将人吸引过来的。
除了卖男装,她也会卖一些打火机之类的东西,虽然进价低、要价离谱,却总有愿意买账的人。
曾经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了要她的联系方式,连着三四天来买她的东西。
虽然,姜乐从来不曾跨过那条敏感的线,始终以一种自尊自傲的姿态面对那些人的殷勤。但说到底,她选择卖男装而非女装,的确是有意识地在利用自己天生的那点资本。
她也曾想过,自己曾经对林秀芬抱有‘怒其不争’的态度,认为她被自己的外在美貌所绑架,结果却是被人拿捏。然而,若她扪心自问,自己的这种行为,从本质上而言,是否与林秀芬的所作所为并无差别呢?
这样的想法出现过几次,每次都被她压了下去。眼前的经济需求比清晰的道德要求更加急迫,许多问题由不得她深想,而她从来也不敢去深想。
但是,姜乐今天不假思索地将这句话说给周泽听,又仿佛是无意间把自己最不齿的那一面暴露了出来。她向来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面对着周泽那双总是平静地洞察一切的眼睛,她似乎又有些畏缩与抗拒。
家中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轴承随着自身的晃动发出憋哑的声音,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对望。
姜乐有些自恼的情绪,避开他的目光,想要干脆地送客。
却听周泽在此时问她:“姜乐,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刚才还受克制的情绪,被他这句火上浇油的问句引燃。姜乐的自我保护机制随之开启,脸上又换上了那副懒散不羁的模样,她掐着腰看向他,脸上带着笑意,然而语气却是嘲讽的。
“怎么,班长是觉得,跑到我家来熬了一锅粥,就能随意指点我的人生?周泽,你好像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姜乐心里忍不住地冷笑。
他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无非是让她好好学习,恪守本分,女孩子家不要染上一副社会模样,自甘堕落。
这种话,从她初中开始就已经听腻了。
那些与她生活毫不相干的人,从不在乎她经历过什么,也懒得询问她正在经历什么,却都十分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她凭什么要听?
姜乐心绪浮动,脸上也因为羞恼而染上了躁意。她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失态,干脆遮掩地转身往卧室里走,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冷声说了句“不送”。
“姜乐。”
他站在门口喊她,换来她不耐烦地回头。
“你还有什么事吗?”
周泽沉默了两秒,似乎也在斟酌话语,难得地有些欲言又止。就在姜乐开始失去耐心时,他终于轻声开口。
“你在困境之中,尚且可以名列前茅...很多事情无法选择,无从决定,比如出身,比如家庭。但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你会跳出这个出租屋,挣脱困住你的泥潭...我始终相信‘明珠蒙尘终有时’...所以,你也不用自厌自弃。”
他目光灼灼,淡而柔的声音中尽是真诚。话音落,屋里陷入安静,而姜乐似乎能在这种寂静中,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今天是我冒昧了,你早些休息。”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姜乐有些失神地盯着门上的锈斑,眼睛又落在厨房里摆放整齐的锅碗上,不知究竟该作何感想。
但这个莫名其妙的夏夜,好像并非想象中那样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