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上)
【正娘子严词警妾室】
母子俩正在房中说话,听见外面裴迎春和丫头吵闹声音。
云珩道:“这人最近不知怎么,见人只要找她儿子。你父亲都觉厌烦,好些日子不去那边。我也不想见她,你去打发她回去。”
孟起便走出来,只见裴姨娘和玉钏在堂屋里,一个要进来,一个拦着。裴迎春发作起来,骂丫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个奴才还敢拦我!”扬起手要打玉钏,孟起喝道:“住手!”
玉钏一低头,退在一旁去了。裴迎春也只是作势,其实不敢下手的,闻声转过身来,陪笑道:“原来大郎在的,你几时回来的?”
孟起不答她话,冷冷地道:“母亲身体不适,现下歇着了,姨娘还是请回吧。”
这裴迎春一向怕孟起的,也因孟起不敢惹云珩。听这么说,怔了一怔,脸上堆出笑容来:“大郎何时回来的,可知三郎和寅儿两个现在哪里,一块回来了没?”
孟起懒得跟她说话,情面上却过不去,简短答道:“他们没和我一起,各自都有差事要做。”
妇人眼睁睁地问:“那就是不在这城里了么?”
孟起道:“这些事父亲自有安排,姨娘何必多问?且请回去吧!”
妇人语塞,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噗通”一声跪在当地,颤声道:“求求大少爷,你告诉我,既是都不在城里,却往哪里去了?他俩如今都办什么差事?悄没声的就走了,我已是三个多月没见,也不知是生是死,撇下我这做娘的,可如何是好?”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泪来。
李孟起忙闪过一旁,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喝命跟她的丫头梅香:“快扶姨娘回去!”
梅香来扶,裴迎春不肯起身,提高声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要什么体统?听说老爷叫寅儿和三郎都去外头打仗了,凶险的很,能不能回来也两说了,我只想见见儿子,还要什么体统……”越说声音越低,哀哀地哭起来。
李孟起本来对她甚是厌恶,平常话也不多说一句,此时却看妇人简单装扮,不施脂粉,脸上全是泪水,全不似往日妖里妖气的模样,也觉有些可怜。放缓语气道:“姨娘不用担心,他俩现在都好好的,快请回去吧。”
妇人闻听这话,愈加悲伤起来,哭倒在地,伸手扯住孟起衣角哭道:“大少爷,你做哥哥的本事大,千万护着他两个些,三郎是你嫡亲的兄弟,寅儿虽是别姓,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
孟起忙闪身:“姨娘请自尊重些,这等闹像什么!”
裴迎春就如没听见一样,兀自哭着说:“老爷只看重的是大少爷,将来即便事成了,大少爷要做皇帝,也须有兄弟们扶持你,要是败了,掉脑袋也是你兄弟们先去…”
忽听里间房门“啪”地一声打开,云珩走出来呵斥道:“住口!你听听,都说的是些什么!”
裴迎春陡然一惊,自己也觉说的话不吉利,便住了口。云珩骂丫头:“你们是死的么?还不快把姨娘扶起来,像什么样子,这哪里还是大家子里的人!”
裴迎春从未见过她如此疾声厉色,一怔之下恢复了理智,不待丫头扶,站起身来整一整衣服。忽然看向云珩,正色说道:“太太是大家子出身的闺秀,自是有体面的,妾身算的什么,哪里还顾上体面?太太好命,大少爷如今也来家了,老爷心里,向来也只有您正头夫妻,只当我是个奴才玩意儿罢了!这么些年,妾身的念想,不过都为了两个亲生的孩儿。太太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道么?现在咱家作出这样事,要是成了,也是您老人家做得皇后太后,大少爷当得太子皇帝,妾身们好了也是陪衬,不好了,便都是赘字号里的。要是事败了,就连奴才丫头也不如,都是陪着死的数罢了。”说着,又是两行泪水流下来。
云珩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便是如此,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裴迎春被她问住了,一时语塞。
云珩冷哼了一声,道:“现下已是这个情形,难道你哭哭闹闹,就能改变什么?丈夫也好,儿子也罢,一家子命运绑在一处,好时,聚在一块好好过日子,互相扶持,不好时,也只能认命!如今你也知非常之时,男人在外头,该怎么行事,老爷自有主张。你我妇人,不能替他分忧也罢了,这等哭闹,把孩子们心思都闹乱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将来的事,左不过人各有命,各自担当!成也好,败也罢,你见谁是千年万载不死的么?怕个什么?”
裴迎春被她一顿斥责,反倒安宁了,呆了半晌。流泪道:“太太说的是,可是,如今该怎么办呢?”
云珩苦笑一声,语气和缓了些:“既是没你的事,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是怎么过。你放宽心,他们现在都好。你就心里为孩子们祈福祝祷也罢了。”
裴迎春又立了片刻,一语不发道个万福,回转身去了。
孟起陪母亲进屋,玉钏掌上灯来,母子俩又说了会话。云珩道:“你去吧,该怎么就怎么,不用惦念我。裴姨娘有句话说的倒对,都这个时候了,不必再做面子计较,徒然伤感、儿女作态更是不必。事到如今,娘只愿你把心放正了,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这句话跟前面孟起对父亲说的一样。孟起听了,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应道:“母亲保重,儿子都知道了。”跪下给母亲叩了头,起身又抱了抱她,辞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心情比来时畅快了许多。仰头望去,只见半轮明月,碧玉一样悬在空中,甚是明亮。一阵风吹来,春寒侵人,木兰树上飘下来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孟起仰头看了看,想起去年木兰花开花落时,云贞也在这里,和母亲,自己,三个人言谈说笑,何等开心。如今天各一方,今生亦不知能不能再见了,心头泛起一抹伤感,不愿再想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次日,李孟起辞了父亲,带着常兴和二十几个亲兵出城门,往寿州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