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上)
【蒋弘之义恤门下】
话说兄弟俩从庐州回来,到家天色尚早,向蒋毅回报了。走来上房见母亲。白氏拿出封信递给蒋铭:“前几天素文托人捎信来了,随带这封云丫头书信,给你的。”
蒋铭欣喜接过,看信没封口,白氏道:“这信到了就是这样子,我们谁也没看过。”
——原来去岁陆玄回应天,蒋铭悄悄给云贞写了一封信,连同家里给蒋锦的书信一起带上了。蒋锦此时又把云贞回信捎了来。
白氏“唉”了一声:“我也不知怎么说才是,只有句话嘱咐你。自从你大哥出事,你爹睡眠也不大好了,常常半夜起来坐着,从前他是何等心胸大量,就有天大的事,说睡时,倒头就睡着了。可是如今,你看头发也多半白了……”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声:“从你回来,这才渐渐好些,你别再惹他不高兴。”
蒋铭心中黯然,应声:“我知道了。”回屋打开信,果然是云贞的笔迹。信是去年年底写的,告诉近期一直住在凤栖山,因前日送太公回家,见到蒋铭来信。嘱咐他保重身体,好生陪侍父母,不要挂念自己,云云。
寥寥数语,并没有一句甜蜜亲热的话,然而看在蒋铭眼里,却是字字都如春风化雨一般,越看越爱,时不时拿出来一读,缓解相思之苦。
次日,蒋毅唤他到书院去。蒋铭以为要说他和云贞的事,心中忐忑。却见允中和陈安都在。蒋毅见他进门,便道:“现下有个事,我也管不动了,你们回来就好,陈安你跟他俩说说吧。”
陈安道:“是这样,前几天陈双从乡下来了,求告老爷,说他儿子陈坚摊上一桩要紧官司,现发在江宁府,人拘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了。求老爷与府尹说个人情,给他分解分解,从宽处置,早些开释回家才好。”
蒋毅蹙眉道:“你俩派人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事。陈双我也有些日子不见他了,自从那年他想让儿子到铺子做学徒,做管事,我没答应,他心里头埋怨,这二年也不大来往,年节下乡也避了不见。昨天忽然来了,说了许多话,我看他也老了许多。”
说着不觉轻叹一声,又道:“我最近总觉着累,凡事不愿意多问,再者,这事关系朝廷法度,我也不太想管。只看他偌大年纪,为了儿子,舍了脸面四处奔波,几次眼泪落下来……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你们查查怎么回事,查清楚了,跟你陈叔商量着,酌情处理也罢了。”
陈安陪笑说道:“虽然他是我的本家,我也得摸着良心说话。那时他想让儿子来铺子学徒,老爷虽是没答应,还是另租了他家一块好田地,又没收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穷家养娇子,旁人有什么法儿!前儿我跟他说了,老爷还是念着过去情分,只是现今大少爷没了,没心思管外面的事,如今家务都是三少爷打理,恐怕也难分身管这事。他也说了许多后悔的话,说这些年不来亲近,是他错了。他也是要强。我说,并没人看低你,你跟谁要什么强呢!”
蒋毅无奈笑笑:“他若真要强,就该好好教导孩子,不管从文从武,好立身立业,哪怕做个田舍农人,也能平安度日。现下惹出祸,又来求人,算什么!”
蒋铭听说是这事,就把去岁秋天陈坚到老宅送犀角带的事讲了,冷笑道:“怪不得他要贿赂我,嘴上说没事,眼神里透着有事!亏得我没收他礼,不然,这会儿倒不知该怎么答对他了。”
允中也回想起来:“去年我刚接手家里事务,陈升哥说,就在叛乱发作头几天,陈坚托他跟大哥说想跟咱家合伙做生意,大哥当时未置可否,后来这事也就晃过去了,不知说的什么生意。”
陈安道:“这事我知道,他先找的我,说是有一批官货滞压在路上,要低价处置,他得了消息……我看他年小的人,思量事情没轻重,话也说的没谱,就没理会。后来他不死心,又与陈升说了。”
蒋铭道:“上回见他,他说他和方家搭伙做买卖,也不知是真的合伙,还是给人做伙计掌柜,那方大户是出了名的为人刻薄,平白能跟他合伙?要是合伙,他的本钱又从哪来?这陈坚不像是个厚道的人,与方家凑一起,两个倒是看对眼了。只是小巫见大巫,遇到事,他恐怕算计不过方家!”
陈安叹道:“二少爷说的是。我也说过陈双,奈何他护短,说多了反怪我多事。这次陈坚犯案,就是从方大户起的,方家推介他和孙廉广合伙做丝绸买卖,却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孙方两家都告他欺诈,又牵涉把孙家的老店拿去典当了,杀人未遂!问陈双,根本不知儿子在外做什么,糊里糊涂,两家如今都赶着陈双要债呢!”
蒋毅说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听上去案由不小,你们查查,要是可恕,使我名帖给他说个情,要是真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也只能由他去了。”
兄弟俩应喏出来。允中道:“哥说这事怎么查?要去见大尹么?”
蒋铭一笑:“你去想办法吧,如今是你管家,问我做什么!”说着往前走,允中跟上陪笑道:“我没头绪,再说我与大尹府里也不熟,怎么办才好,哥教教我呗。”
蒋铭停住脚步,笑道:“你没明白爹的意思么,他都不想管。再说案由还不清楚,见大尹做什么?你去找陈升,让他先查案由,怎么处再说。”
允中就乐了:“好我知道了!”使陈升去衙门打问,没两天全查清楚了:原来陈坚经方大户推荐,到孙廉广家缎子铺做账房。那孙廉广只要出名,心思全在沽名钓誉上,哪里管生意?全托给原先一个掌柜的。这掌柜就和陈坚勾连,做了真假两本账,假账给孙廉广看,真银俩人吞了。陈坚得了好处,越干越胆大,又通过掌柜笼络了孙廉广头巾店的伙计,头巾买卖虽不值什么,商铺却是孙家的产业,合计把房契用假文契偷换了出来,在方家当铺做成了死当……
不料分赃不均,与那伙计争闹起来,陈坚趁着酒劲儿,野地里砸了伙计一砖头,砸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死在地,正赶有人路过,惊散了。夜里下大雨,把伙计浇醒来,黑灯瞎火跑到开书坊的石坊主家,半夜敲门满脸是血,差点把石坊主吓死……
石坊主是孙廉广的连襟,当即拿了伙计,通知孙廉广,到府衙举发陈坚,于是桩桩件件都捅了出来……末了陈坚、掌柜、伙计一个不落都抓在牢里,人证物证确凿,只剩下判了。陈坚的过犯最重,按律要办绞罪。方家只做一概不知,却拿房契出来要收孙廉广的铺子。孙廉广如何肯给?一告再告咬住不放,是以至今还没结案。
案查清楚,与蒋毅说了。蒋毅面沉似水:“竟是如此,你俩说怎么办?”指允中:“中儿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