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小骗子
这次通话又在不愉快的语气中结束。
说来着实对比惨烈,那时候签合约的时候多么愉快,现在因为解约问题闹得就有多么难看。
奔下舞台经过的那条走廊还是那么窄小,拥挤着他们五个热血沸腾的青年欢呼着拥抱在一起,金姐从另一端言笑晏晏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把那份沉重的合同郑重交到他手里,仿佛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可谁都没想到,这合约的时效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短到顾三月还没来得及把无字歌填上歌词。
短到他们没能再次合体进行下一次练习。
短到他没按照合约去进修自己的技艺。
短到......
顾三月把已经息屏的手机丢到旁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xue,把最后的衣服一一叠好,塞进箱子里装好。
也许是近期的事情太多,见过胡亮之后,顾三月已经平静了不少,咬着合同不松口,也只是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三月!!”
一天后,家乡的高铁出站口,严崇安一边向他挥手,一边高声呼喊着他,因为是周末,人不少,挤来挤去的,要不是严崇安这么外放不怕社死的人大喊,顾三月估计要和他会和得找上一阵。
他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走过去,严崇安一眼就望见他肩膀上挂着的被人群半掩的包,对他挤眉弄眼:“啧,看来你和白皓那小子一点儿没受影响嘛。”
这事说来话长,顾三月含糊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
严崇安一龇牙:“客气啥!”
严崇安还是那个粗线条、热情外放的老同学,与他并排走的时候,说一些稀松的生活碎片,什么某某老同学刚结婚是指腹为婚,又或者他去看了高中的数学老师,与原来变化不大......
零零碎碎的,都是些与他带着些关系的小事件,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说得很有趣。
听他说话,顾三月的脑子里就冒出杨舟的模样,当初这两人是,志趣相投的。
可自从他从前公司离职,他俩就没好好联系过,杨舟倒是在他舆论一出的时候表达过关心,后面他见到了王蓓蓓,作为小叔联姻对象的身份,虽然后面没有联姻成,但是也意味着什么事再清楚不过的。
“三月?”严崇安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里。
“嗯?”
“我刚刚问你,明天去看望方老师你去吗?”
方老师。
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一个方老师是他俩都熟识而且与顾三月这样对人情不识的人息息相关的,他于是应了一声,又问:“方老师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说到这个,严崇安难得叹了一口气:“以前高中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大好,现在高中压力那么大,陈老师都想让她提前退休,可方老师又放不下手里的学生。”
“.......”
这倒是不难理解,方老师,也就是顾三月高三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方素琴是个个头不高的女老师,她那时候格外得瘦,学生中总是流传着她的胃动过手术被切掉过的传闻,所以一天少食多餐,因为不能吃得多,本质体质也不算很好,医生建议她平时要注意修养。可学校里面十几岁的男孩女孩总是精力充沛,甚至有一次因为中午奔去食堂吃午饭不慎把她撞晕倒过。
那之后,陈老师,也就是方素琴的丈夫,学校的教导主任每天都会巡视到方素琴任教的班级,而每次新带一个班级,他也会过来提醒两三遍。
语气不怎么严肃,职位却能压住几分,班里的同学也就下意识小心了。
顾三月是高二分班才进了方素琴的班级的,一开始他一直遵循着过去的那套,在班级里面做个透明人,要不是高三出现的家庭变故,他和方素琴的师生关系也许也会和其他的人际关系一样逐渐淡去,直至不再相见。
那天是个晚秋的下午,天气已经冷下来,班上惧寒的女孩子已经戴上花花绿绿的露指手套,她们青葱般的指节从毛茸茸的布料里面钻出来,染上一抹粉红,缀在雪白的考卷上格外好看。
班级里静悄悄的,这是每周一次的周考,大家都在认真做题,顾三月也不例外。
他坐在倒数第三排,是远离走廊的那面墙的边上,那天天气阴沉沉,没有阳光,教室里面还开着白炽灯。
考试进行到一半,顾三月刚翻了个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朝着他们班级的前门传来,随后是笃笃两声,一片伏案的圆黑脑袋齐刷刷擡了起来。
“顾,顾三月,出来一下。”方素琴喘着气,她的身体不适合奔跑,她连说话都断断续续,顾三月饶是觉得此刻教室里目光袭来会让他头皮发麻,他还是飞快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身后是监考老师组织纪律的声音,顾三月低着头站在后门口,听着班主任由远及近的脚步。
“你和我先去一趟办公室。”方素琴擡头看面前这个平时都没什么印象的男同学,她是极其负责任的教师,班级里所有的学生她都会进行一对一的对话,为了进一步了解学生,顾三月是她班级里为数不多的特别内向的男生,有时候与他对话,更像是她的个人演讲。
方素琴一边联想到过去的谈话,一边又被刚刚接到的消息提醒,决定还是先把人带过去。
这样一个噩耗,还是更亲近一点的人来说比较合适。
顾三月乖乖跟着她回到办公室,在方素琴的工位附近,一张椅子上坐着的,赫然是他爸爸这段时间雇的护工。护工年纪可以当他的爷爷了,可在医院里面,和他爸爸相处得很愉快。
顾三月就看着那个在病床前会把他爸逗得笑呵呵的老人,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的快乐残存。
老人朝他招招手,顾三月瞧着自己的脚尖过去了,他已经猜到了,骤然发红的眼尾他一点也不想被人看到,于是他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地慢慢走过去。
终于,老人抓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枯槁的,却温暖的手掌,就那么牢牢地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原本中气十足的嗓音变得沙哑不已:“孩子,你爸爸刚刚走了。”
走了。
他爸爸走了。
老人用了走,仿佛只是暂时离开,可他也知道,他爸爸这次走,与上一次走去医院不一样,是永远都不回来了,也是永远回不来了。
那一刻顾三月有些木然,他咬着下嘴唇,表情是他不知道的倔强,他犹保留着那微弱的希望,他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境。
他从老师急促的脚步传来就已经开始做心理预设,父亲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他也看在眼里,他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每天入睡之前都在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老人见他沉默不语,沉着一个脑袋,也知道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能一下子接受,他一个过来人,看多了生死习惯了,可面对着一个鲜活的孩子,却到底不忍心。
他求助地看向顾三月的班主任,方素琴接收到信号,也朝他走近了些,说要坚强。
顾三月那时候什么都听不清,他好像被噪音层层包裹,他甚至都没有流眼泪,就那么木然站了几分钟,才说:“爷爷,您带我去看看他。”
“好好。”老人连连应下,带着他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