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
陆庸妍本不想去的,瓜田李下,但她一个独身女子更容易招人口舌,要租赁房屋,别人也恐不愿租给她。不如就借了萧庭的光,有他做保,论旁人也不敢轻易说什么了。
“那,劳烦大人了。”弱质芊芊的,也不知道她如何有一人南下来寻夫的勇气。萧韵兰点点头,“那随我们去县衙。”
余杭自古就富庶,虽只是一县,但什么都由县令管,也有个师爷,但只负责文书笔记工作,具体的决断,还是由县令来的。
县衙后头就有个小院,有的县令赴任,本来就是带着夫人来的,夫人还有三四仆人,或者更有五六小婢的,都做了打算,所以这院子有主卧一间,侧卧两间,并书房一间,还有厨房一间,再往后头,还有两个小侧间,看样子是给看门的婆子或者马夫住的。
“许姑娘不要嫌弃,咱们先暂时住着,住不惯的话,再想他法。”阿煜自己都住不惯,就没住过这么潮湿的屋子,被子都是霉味的,他们自北方来,就没遇见过这么梅雨天的味儿。
陆庸妍生在南直隶,到余杭也就一天的船程,她倒是觉得没什么,还有几分亲近之感,这书架与霉味,不就是陆端书房里的味道么。
“今日没太阳了,明日再晒吧,这被子我明日洗洗,再晒就好了。”陆庸妍说。萧庭回头,“许姑娘家里几口人?”
“父母都亡,有三姐一妹,我叫四青,上头三个姐姐就叫大红二红三红,下头的妹妹叫五福。”陆庸妍也习惯了,张口就来,这些进士心思细得很,她不讲明白一点,他也不会信她。
“如此,”萧庭点头,“姑娘识字否?善厨否?”这种生这么多女儿的姑娘,要么就是要嫁女儿给最小的儿子娶妇的,如若不然,不会生这么多女儿。
陆庸妍说:“认识几个字,村里有个老秀才,没考中举人,跟着念了几天书,管吃喝,没给束修,人家也不要。”阿煜问:“为什么不要?”
“因为他没处吃饭,我们家人多,他来吃饭也要给钱的,他教我们姐妹认认字,吃两餐饭,也不亏吧。”陆庸妍如是说。萧庭回身,“那姑娘留在县衙,一日给我们做两顿饭,我们给姑娘付工钱,可行?”
阿煜觉得自家公子开窍了,帮腔道:“自该如此,我们不贪许姑娘的功劳,许姑娘也不要推辞我们的请求。”先把人留下来,一旦查实那个钟茂另娶,或者根本不在余杭,许姑娘失望了,公子不就有机会了。
“承蒙公子看得起,我也不要工钱,在这住着厢房,本就不该。”陆庸妍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等她跟萧庭分离的时候,她就在余杭住下,也有个说法。县官是不可能干一辈子的,萧庭应是出自绩溪大族萧氏,能人辈出,干到底也就是三年,他极有可能两年不到就会调走,他往高处走,她又不必走。等萧庭调走,她是来寻夫的,自有理由留下。届时,她去租房,去买地,也没人会为难她了。
“今日晚了,也不必做饭,我们去街上吃。”萧庭说。阿煜也高兴,“许姑娘肯定也饿了,她今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萧韵兰看陆庸妍,陆庸妍笑了笑,“那我马上过来。”回屋用清水洗了个脸,衣服她没带,带了也没用,一会上街去成衣铺买。摸出来个银锭,衣服也不能买太好的,惹人怀疑,而且她这种出身,应该是买布料,回来裁衣才对。住在一起就是这样不方便,处处怕漏出破绽。
陆庸妍还是那身旧衣服,又脏,她是没衣服替换的,路过成衣铺子的时候,萧韵兰说:“你们一人进去选两身衣服,要倒春寒了,选身厚的,再选身薄的春装。”阿煜觉得公子想得还怪周到的,要给许姑娘买新衣裳就买好了,还算他一个。
陆庸妍本就要买衣服,但不好直接推辞,进了店里,选了两身最便宜的,人情要领,但要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萧韵兰看店里一身淡紫色绣丁香的小袄,带裙子的,说:“给她包上。”陆庸妍没说要,她正要拒绝,萧庭已经说:“带上,哪日出去也要穿的。”
“多谢公子。”走的时候,陆庸妍单独拿了一匹吸水的细孔布,萧韵兰让阿煜抱着,也没问她买来何用。
大鱼大肉大家都吃不下,陆庸妍吃了一碗馄饨,萧庭一碗馄饨,一碟子小黄鱼,就阿煜胃口好,吃了馄饨吃饼,吃了梅干菜肉包子还要吃豆腐花。
陆庸妍腰疼极了,但常年的教养让她坐着笔直端正,想弯腰,也怕失了仪态。她不像贫家小户女,萧韵兰心里说。
这一晚上,萧庭和随从阿煜都没睡好,好像有蚊子,总觉得有飞虫在耳边嗡嗡的,陆庸妍早已经醒来了,在院子里洒扫,衣服也洗好了。
“你何时起身的?”萧庭自认为是不赖床的人,这姑娘怎么起这么早。“回大人,我也没起多久,不过早起了半个时辰,桌上有早点,大人您漱口后就用早饭吧。”
陆庸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少睡觉,她也想不起来了,没嫁人之前,她是很能睡的。可侯府日深,又怕哪一天孟君诚想起她,她就睡得少了。至少他每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要么就在种花,要么就拨算盘,弄得他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总归是胃口全无。
“买菜的钱,你找阿煜预支给你。”萧庭说。
“好,我做个账,月底大人对账即可。”陆庸妍可有可无的,她带了点钱出来,银票是没动的,等萧庭走了再说。她坐在熹微晨光之下,低头缝衣,萧韵兰真的很想和她说:“别找了,那男人配不上你。”
“大人你起来啦,许姑娘早。”阿煜也起来了,陆庸妍擡头,冲阿煜笑了笑,说:“桌上有包子油条豆浆,快洗漱,吃早饭去。”
“诶。”
这两人,萧庭又觉得陆庸妍没说谎,她是小户女,但家教甚严,也不是没可能。吃了个油饼,再看廊下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提了篮子,准备上街买菜。
“四青,”他喊了她名字。
陆庸妍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萧庭准备再喊的时候,她就转身了,他说:“让阿煜去买,你歇会儿,你忙了一早上,他睡到现在,以后都让他去买。”陆庸妍求之不得,点点头,将菜篮子放下,萧庭又怕她多心,解释了一句:“如果你喜欢的话,就随他一起,让他帮你提篮子。”
“今日太阳好,我帮大人晒书吧。”不去就不去,陆庸妍也没多喜欢买菜。
萧庭觉得她还是误会了,怕他在银钱上不信任她,便笑了笑,“好。”
县衙的人终于来了,看见萧庭,愣了愣,萧庭拿出上任文书,“本县萧庭,自京师而来,尔等没收到通知?”
“收到了,收到了,”师爷也赶来了,看见陆庸妍,“这位是,夫人?”陆庸妍差点咳出来,正要退下,就听萧庭说:“是我家里人,她来寻人,暂时随本县住县衙,可有问题?”
陆庸妍本要进房里的,她一个厨娘,没资格在这杵着,结果萧庭说:“我家里人”,陆庸妍回眸,看了他一眼。受她眼神所望,他也看过来,柔和一笑。
陆庸妍就从没听孟君诚说过,“这是我家里人,”从未。她嫁他近三年,他也不管她穿什么,吃什么,今日过得怎么样,有什么痛快的事,或者不痛快,他不问,他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