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
清明之后,一切回归正轨,宫内一如往昔。翁老侍弄的花草使露华殿生机盎然,只需在庭院内站一站,便能一扫倦怠,慨叹春日之美。
春日迟迟,闲人慵懒。
宫人们忙完了事,坐在长廊台阶上,长廊上方是月季藤,藤蔓垂下,似天然珠帘。
他们聚在这里谈天说地,顺带擦拭长廊的围栏。
宫娥改了发髻,换了春装,一扫冬日臃肿。
林山卿又开始绘她的地图,写《汝歌风尚志》。
她记下了秋生渭水街,寥寥几笔绘出街道之景,还绘出街道上的佳人。
隔云斋的海棠娘子,胭脂铺的蓝娘子,书斋的柳娘子,花店的虞娘子……
这是汝歌城内最有名的街道,光是名字就使人心生向往。
阿言站在旁边替她研墨,看到她绘了茶楼,茶楼名天水一间,里面的梅子糖有名,茶楼的老板亦有名。
老板名为王善水,有铺子有良田,是个巨贾。
善水老板是个姑娘家,爱听书,她每月会请说书先生去茶楼,瓜果凳子摆一排,客人入座,听书。
林山卿遇到过一次,那时说书人在讲楚汉争霸,说书人方音浓厚,林山卿一个字都不曾听懂,听到最后将欲睡着,虽听不懂,她却听得分外认真,最后说书人对她微笑,且赠了她话本,感谢她如此认真聆听。
她绘完写完,趴在桌上百无聊赖。
阿言道:“昨日听出宫采买的宫娥道,王老板请到了大越最有名的歌姬,今日就在天水一间吟咏歌唱,还从教坊请来了十二位善舞的女子,要不要去听一听?”
林山卿颔首,将桌面整理好,告知芍娘后与阿言一同出了宫门。
行至秋生渭水街,熏肉铺子前挂了熏鹅,肉皮焦黄,一字排开。
林山卿指着道:“我被鹅追过,它们甚至咬烂了我的新衣裳,而我并未招惹它们,仅仅是路过。那时阿爹与大哥在马场,二哥见了赶紧来帮我,他跟鹅们打了一架,最后我们被一大群鹅狂追,拼命跑去了马场,惊动了训练的士兵,可他们不能伤及村民家畜,只好带着我与二哥躲躲藏藏,那真是一片混乱……”
“后来呢?”
“后来被村民瞧见了,他们赶来马场抓鹅,抓到天黑还未捉完,马场又大,鹅撒欢跑,真是苦不堪言。”
“哈哈哈哈……”
林山卿一昂头:“今日它们落难至此,我定要买来尝一尝!”
男主人依旧用油纸包好,双手递给林山卿,熏鹅不油腻,入口酥香,妙不可言。
脸上沾了肉屑,林山卿并未发觉,旁边的海棠娘子递给她帕子,笑道:“今日太累,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可见姑娘吃的这样香,我倒也想买来尝一尝。”
林山卿笑回:“滋味甚美。”
胭脂铺子前聚了许多姑娘,她们兴高采烈,争相看着柜台上的胭脂。
“是教坊的舞姬呢。”
林山卿看着她们明媚的模样,发觉每个人的头上都带了花环,应当是在虞娘子处所买,春季百花多,带在发上着实好看。
阿言看着她们道:“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也不知在教坊受了多少苦,我从前的邻家因为家贫,送女儿入了教坊,从此却再也不曾见到她,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林山卿垂下眼睫,轻轻道:“应当也是明媚快乐。”
阿言笑:“五娘子说是明媚快乐,那便是明媚快乐。”
林山卿弯弯眼眸,朝前走去:“走,去天水一间。”
天水一间今日颇为热闹,楼内一片明亮,换了轻丝罗帐,茉莉暗香,茶花开的明艳,台上摆着乐器,琵琶竹笛胡琴洞箫,背后一排编钟,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乐器,有人在调试管弦,音色曼妙。
林山卿就坐在窗边,桌上依旧有一包梅子糖,她吃下一颗,倚着窗子看台上。
方才街上遇到的姑娘们都进了来,她们走向了侧门,应当是去换衣梳妆。
她看到了王老板,她披着披肩走向侧门,后面跟着一排婢女,她们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之上是珠钗发饰。
许久不见她们出来,林山卿等的有些无聊,她打算去中药铺子里去逛一逛,方才路过时见里面很是热闹。
去了才知,是这里的医者医好了失明的老人,老人拖家带口的来感谢,带了一车谢礼。
周围人七嘴八舌,林山卿也了解了个大概,医者姓陆,他的外孙女医术了得,去了江湖行医数年,前几日才归来,随身携带了一些草药,也就是这些草药,治好了那名老人,这名女华佗名陆虞安,她替人看病不收钱。
世人总对女子诸多偏见,她虽医术了得且看病不收钱,却并未得到太大的声望,老人自是知道的,故而带了一车谢礼,如此大张旗鼓只是为了想让更多人知道她。
林山卿便也记住了她。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林山卿进去。她记得赵夫人近日总是头疼,太医们也没有办法,或许可以问一问陆虞安姑娘。
陆姑娘生的白净,笑起来很好看。
林山卿便与她交谈,说明症状,陆姑娘为她配齐了一些药材,还免费赠了一些药酒。
两人回到天水一间时,看到善水姑娘靠在墙壁上满面愁容,林山卿恰巧路过,便问她:“姑娘怎么了?”
善水姑娘答:“弹琵琶的姑娘不小心割伤了手,待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正在想办法……”
旁边路过一男子道:“割伤了手便不能弹么?未免太娇气了些!”
善水姑娘瞪他一眼:“手伤了不疼么?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男子见她生气,灰溜溜的走远。
天水一间的老板对姑娘家颇多照顾,在这里歌唱舞蹈从不怕受了委屈,故而她能轻易请到歌喉最美的石九娘。
林山卿想了片刻,笑着对她道:“若姑娘不嫌弃,我可以替她上台弹琵琶。”
阿言惊讶:“五娘子会弹琵琶?”
“我阿爹会弹琵琶,他曾教过我。”
她笑意盈盈:“我还记得他弹奏的西江月。”
善水姑娘便拉着她的手:“怎会嫌弃呢?姑娘随我来。”
阿言跟在她们身后。
林山卿换了衣衫,挽着披帛,金步摇,螺子髻,蹑丝履,回眸望,满室生光。
她拿起琵琶,低眉轻抚,擡起眼来,粲然一笑。
阿言呆了,善水姑娘也呆了。
她大大方方走去了台上,石九娘在正中央,舞姬们在身旁,乐手们在最后,她就抱着琵琶隐在最角落。
阿言善水都惋惜,琵琶乐手为何偏生在最角落?
客人落定了,石九娘开嗓,她唱婉约词,是陈平生的《采桑子》。
一曲罢,众人酥倒。
鼓声起,她又歌一曲《念奴娇》,气势浑然,满堂喝彩。
阿言也在一旁跟着鼓掌喝彩,第一歌姬的美名果然名不虚传。
最后一曲唱完,林山卿的手都有些擡不起,她们行礼罢,纷纷下台来。林山卿抱着琵琶,跟着众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