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
江百黎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弄那两幅画。
最终,在凌晨四点十七分时,收工。
江百黎坐在椅子上,手撑了撑椅子边缘,勉强挺直腰身,习惯了下腰部的酸痛麻木感,眉间微皱,眼下积攒了明显的乌黑与疲劳。他深吸两口气,才伸直双腿,抻了抻,勉强算是活动筋骨,待身上的知觉恢复两分后,他才站起身,手撑着腰,垂眼看画。
樊也南也一晚上没睡。
他给江百黎的理由是———
要练曲。
但实际上,他也就是用手机把曲子的乐谱翻出来,摆在面前,偶尔扫上两眼做做样子,其余时间,他的视线都落在江百黎身上或者是画上。
视线里面掺杂着点儿莫名的情绪。
一晚上,樊也南抽烟抽得有点儿勤。
但他没在江百黎面前抽,而是拿着烟盒,自己站到了阳台上去,吹着冷风,碎发凌乱,目光迷离地落在楼下的路灯上,不疾不徐地吐着白烟,染上烟草味。
江百黎收回视线,便开始找樊也南的身影。
他若有所感地朝着阳台走去,就看见樊也南的胳膊撑着窗边围栏,眼眸上擡着,像是在看天际将将升起的旭日,那方向有一大片红晕,就像是痛哭后泛红的眼眶。
“在看太阳吗?”江百黎开口问道。
良久未说话,加上熬夜,江百黎的嗓子是哑着的,这句话的声音也不大,但在如此寂静的片刻,却显得突兀。
樊也南掐了手指间夹着的烟,扔到一旁已经堆出烟蒂小山的烟灰缸里,“嗯”了一声。
“其实也看了月亮。”樊也南说道。
江百黎注意到樊也南眼底的红血丝,说道:“不要总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的,樊也南。”
“陪你。”樊也南轻描淡写道。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的,樊也南。”江百黎在陈述事实,在他的心里,只有小孩子才会害怕黑夜,在夜晚需要人的陪伴才能过活。
况且,他不想要樊也南陪着他熬夜,熬夜不好,他一个人体验这不好的感觉就够了,因为他要赶着画画,这不可避免。
但樊也南完全没必要受罪,樊也南不该为了陪他而付出自己的健康。
可江百黎这句话落在樊也南的耳朵里,就像是在毫不留情地说——
我不需要你陪我,樊也南。
樊也南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擡眼看外面的东方,说道:“月亮很漂亮,我想看月亮,顺便等等你……..不是特意等你的。”
“哦,那就好。”江百黎松了口气。
江百黎站在樊也南身边,也擡眸看太阳。
早晨天还没彻底亮,天际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将旭日遮挡住大半,似是朦胧的梦境,似是无法触摸的虚幻。
“这就像是梦里一样,樊也南。”江百黎说道:“这不是我第一次看日出,但是总觉得和以前看过的日出都不一样。”
江百黎常常要写生,记得他以前学画画的时候,第一次写生就是画的树林边缘处被遮挡大半而显得诡谲多变的日出旭阳,后来,他也常常画日出,但是大多都是大同小异罢了,很少能够激起他的几分灵感,也只不过是能让他勉强静下心来罢了。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触摸了平静,能够做到真正静下心来,但他脑袋里似乎始终装着一件事——到底要怎样才能画出好的画,怎样才能重新获得灵感,他并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江郎才尽,他还年轻,他还能拿起笔,还能分辨色彩,他不想就此成了枯竭的破井。
但此刻,江百黎觉得,他真的很平静。
他看着日出,只觉得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光亮点罢了,窗口透进来的空气很新鲜,他深吸口气,松懈下了疲惫紧绷的筋骨,稍微朝着樊也南的方向靠了靠,他能感觉到樊也南身上的凉气,或许是在这里站了很久导致的。
江百黎拉过樊也南的手,轻轻地握着,打了个哈气,面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不堪。
“困了?”樊也南问着,但手已经揽过江百黎的肩膀,带着江百黎朝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那就睡觉吧。”樊也南说。
江百黎放松地任由樊也南摆布。
樊也南让他躺下,他就躺下,直接闭上眼。
樊也南给他盖小毛毯,他就老老实实的,也不动弹,等着樊也南把小毛毯给他围得严严实实。
樊也南亲了他一下,他就把脸偏了偏,让樊也南再亲亲自己的脸。
江百黎想,如果他早知道艺术家和缪斯一起生活能够这么幸福的话,或许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有一个缪斯了。
但这个想法又堪堪止住。
他是因为遇见了樊也南才觉得自己有了缪斯,或许在很多年前,他还在对别的画家口中的“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的言论嗤之以鼻呢,他才不信那些空话,他就只爱自己的画。
不过,现在他不仅爱画,还爱画樊也南,也很爱樊也南本身。
江百黎被压在小毛毯下的手指蜷缩了下,他觉得,他现在有五分之四的爱都落在樊也南身上了。
嗯,没错,又变多了。
每天都在变多!
江百黎很困很乏,不过片刻,便沉沉地睡去。
樊也南拥着江百黎。
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近,胸膛紧贴着,不,不对,两人的胸膛之间还隔着一个小毛毯。
樊也南不禁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想,或许是小毛毯隔绝了两个人,所以他们才没能交换心跳,所以他才甚至连在臆想里都不敢获得江百黎全部的爱。他谨记三分之二这个数字,就仿佛这就是刻在他温热的脊梁上的编号,他要靠着这个编号,才能靠近江百黎。
樊也南缓缓闭上眼,嘴里烟草的苦涩味还没散,或许,永远也不会散了。
樊也南的烟瘾又大了。
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
“不是,樊也南,你这抽烟像喝白开水一样,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人家一天摄入两百毫升的水,你一天摄入两百毫升的香烟啊?”喻末初的手在鼻子前扇了两下,颇为嫌弃地皱着眉头说道:“现在你身上都是烟臭味,难闻死了,要我说啊,你去抽点儿带味道的烟我还能受得了,你要是蠢抽这种普通香烟啊,我都要嫌弃你了。”
樊也南正拨弄着电吉他,听见这话,眼都没擡,嘴里叼着烟,又吸了一口,白雾迷蒙着和悠悠的音调混杂,像是颓唐。
喻末初也看出来樊也南不对劲了,但他又猜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最近江百黎大画家也常常来,几乎每天都要来打卡签到,比他上班还要勤快,只不过停留的时间有点儿太短了,但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可能某一方做到每天二十四小时围着对方转,这不太现实,所以时间缩短也正常,喻末初表示理解。而且这俩人每天也都亲亲,估计夜生活也还算协调,那问题还能出在哪啊?
喻末初想想,觉得可能是樊也南家里的事,虽说樊也南没怎么提过家里,他对樊也南家里的情况不太了解,但他也是知道的,樊也南的家境做事能够称得上是……..累赘?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毕竟他可听说樊也南家里一直都不支持樊也南搞乐队、玩电吉他。
既然是家里的事,喻末初就觉得他不应该过问了。
毕竟这种事还应该交给江百黎大画家去开导,他别赶着上去添麻烦就行了。
思此。
喻末初的脸扭曲了下,把他万分想要说出口的嫌弃吞咽下去。
算了算了,不嫌弃樊也南臭了。
反正就是烟臭得勤了点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能忍,能忍。
喻末初的拳头都攥紧了,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
喻末初一扭头,就看见拿着小画板过来的江百黎。
喻末初凑近一看,果不其然,小画板上还是樊也南那张脸,他咂咂嘴巴,这江百黎大画家天天画樊也南都不腻吗?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江百黎大画家,樊也南最近是不是愁得慌。”喻末初低声问道。
江百黎愣了下,才摇摇头,说道:“没有。”
顿了顿,江百黎又说道:“但是他最近总是睡不着觉,每次我半夜起来的时候,都看见他在阳台抽烟。”
是了。
江百黎半夜起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床常常都是空的,他伸手去摸,只能摸着一片冰凉。
江百黎费力地起身,到阳台去看,一定能看见樊也南站在那里抽烟。
白雾与天际处的雾气像是衔接混合了一般,有时候江百黎睡眼惺忪地看过去时,甚至会有一瞬走眼,觉得看见了樊也南离开。
看见樊也南走向了遥远的天际,不再回头。
但江百黎甩甩头,一切重回现实,他就会看见樊也南的脚踩着阳台处的地板,让他心安。
“怎么不睡觉,你最近烟瘾好大,樊也南。”江百黎说道。
樊也南往往会扭头看他,立即把烟掐了,嘴上说:“最近睡眠浅,听见楼下有早起的人在吵,就醒了,不想吵醒你,干脆就到阳台来,没事干,干脆又点了根烟。”
江百黎想要怀疑那话的真实性,但樊也南的眼眸毫不躲避,任由他的对视,所以江百黎又觉得,樊也南说的或许就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