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的时候,倒不用思考男女如何相处。到了官场,就要考虑。唉,谁让这个世界不习惯女子入仕呢……”
话虽如此,她也清楚这件事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又下了山,逛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在一条荒废的小巷子里,遇上了来寻她的桃儿,给她带来了半个月的口粮——用粟和麦混合的饼。
还有一些香气扑鼻的茶叶。
崔若愚眉开眼笑地拿起一张饼,当作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口中。
“好香好脆!”崔若愚惊喜地叫起来,“桃儿你好厉害啊!都能进宫当御厨了!”
“呸呸呸!”桃儿憨笑着拍她。“我才不进宫。”
崔若愚停下吃饼,似笑非笑地看着桃儿。
“看我做什么?”一向大大咧咧的桃儿心虚地看着别处。
“以前我说进宫当御厨,你说的是要当最好的厨子,让皇帝赏你大庄园。今天是怎么了?”崔若愚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桃儿:“你该不会是……”
桃儿瞟了崔若愚一眼,见也瞒不住,红着脸坚定地说:“是啊!我……我是想嫁人了。”
崔若愚连忙放下饼子:“是谁?”
桃儿羞中带笑地说了一个名字。崔若愚知道那个小伙子,跟崔若愚差不多年纪,家里独子,总是默默帮桃儿干活。
崔若愚又难过又开心。她“扑哧”笑起来的时候,眼泪也下来了。
桃儿慌忙给她递水和擦泪,“怎么了?”
“你还说我和如意天天嚷嚷着离开你。到头来,你比我们快。”崔若愚笑着说。“我看他是个好孩子。我得给你存点嫁妆了。”
桃儿抿着嘴笑。“以后多一个人了。”
崔若愚想不到桃儿的恋情会发展得如此迅速。距离她上次回家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那汉子的家就在她们旁边不远。也不用担心如意的生活。崔若愚知道桃儿选这家人也是认真考虑了她和如意。
她心头一热。拿起饼子掰一块,硬塞进桃儿口中。
平时桃儿总舍不得吃饼子,总让给她和如意。她很不喜欢这样,但又拗不过桃儿。
“好吃!”桃儿低声但有力地说。眼里也有些泪花。“若愚,这是掺了你荒地里那片粮食。结粒了。我跟如意打出来一些,放进饼子里。真是好东西啊。”
崔若愚这才知道为何这饼子的口感不同寻常。“好东西。如果大家都能种上……”
“那我爹娘会不会饿死了。我也不用在洛阳讨饭。”桃儿强忍着眼泪说。但她脸上不是悲伤,而是坚强。
“哦对了。你和如意也不是姐弟,怎么你们就没有男女之防?”崔若愚想起夫子的嘱咐,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想法,想多听些新鲜的意见。
桃儿差点被崔若愚这个问题噎死。
“若愚,你有毛病吧?如意才多大呀?再说了,一开始存的就是姐弟的心,怎么不是姐弟呢?”桃儿撇着嘴说。“我回去问他,看他啐不啐你。”
崔若愚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桃儿怕天黑,抓紧时间查看了若愚的衣服,见一切安好,就赶回家中去了。
临走前还跟若愚交代了要择婚期的事。
农户儿女都是租种换生计,家财有限,婚嫁之事也不必太繁琐。既然桃儿开口了,那这件事恐怕就近在眼前。
崔若愚把自己过往在军中训练女军的经验,加上在洛阳的观察,写了一册男女官制。
三天之后,卢松带着那册进了大将军府。
司马昭刚下朝,就去了经堂。一个时辰才出来。
王元姬也有急事找他,但他先召见了卢松。
卢松献上册卷。司马昭打开看,是卢松的字迹。
册里提出了男女议事的礼制,尽量安排男女各一半,避免女子被男子包围的情形。可配女子给男子当文书,同时也配男子给女官做文书。令男女尽快熟悉彼此。
其二是要安排男女官一同巡田巡狱巡坊,有利于男女官同时判断这些兼涉男女的事,能意识到民有男女官自然也有男女,而民间也通过这些场面来接纳男女官并立。
其三则是三人原则。无论是什么情形,不应只有男女官各一人在场独处。违者问罪,不由分说。
司马昭反复看了几遍。这些方法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子,但没有胆魄和离经叛道的意识,恐怕不能如此毫无拘束地写出来。
总有些熟悉的气质。
卢松微微擡起眸子,瞥见司马昭严峻的脸色一如往常,没有动怒的迹象,显然主公是在认真思考这些提议。他忐忑的心略微安宁些。
“不错。”司马昭收回了思绪,低声说:“辛苦大魏的秘书郎。”
卢松连道不敢。他本想提崔若愚,转念一想,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司马昭目光深邃,落在卢松欲言又止的面容上。
“近日那些女学生学业如何?”司马昭缓缓地问。指节在那册礼制上轻轻地敲着。
唇边有些笑意。眼睛却没有看卢松。
卢松跟随司马昭已久,知道主公若是要设局问话,就会敲着指节,似乎在等被问话的对象按着他的节奏走进他的局里。
可主公为什么有这般罕见的微笑?
这是什么局?卢松心想,不知深浅,照实说吧。
就老实地把学堂女子的表现报了一遍,着重提了崔若愚协助制定了男女官礼的事。
司马昭扬手让他退下。独自看着那册官礼,终于笑出来。这般大水漫灌,不管不顾,不由分说,但又粗中有细。
着实像那粗野又敏感,秀外蠢中,但偶尔又有急智的崔若愚。
既耐不住性子,但有时又格外地沉得住气……
文如其人。
司马昭掩上卷册,眸子微微动了几下。
几天没见过此人了,可梦里总被她气得心里发堵。
书房外站着一个婀娜的身姿。司马昭知道,不是王元姬就是王元姬送来的美人。
她是他妻子,一心在讨好他。这是本份吧?
司马昭想起那夜从卢松的学堂那归府,明明有些心猿意马,让妻妾聚在一起饮宴,却越喝越冷静,最后去了经堂里独坐一夜。
无论如何,也该让夫人进来了。司马昭整理了仪容,走到门口,把门口的王元姬迎进来。
哪知王元姬羞答答地帮他宽衣解带,却问女子学堂能不能免试,她表妹也想去学做官。另外便是王恺能不能回朝当个将军。
司马昭皱起眉头,按住了王元姬宽衣的手。拒绝了她的表妹,王恺的事可等皇帝怒气消了再提。
王元姬有些着急,王恺在家里闲等了半个月,出门就被其他世家耻笑。“陛下怎会跟大将军置气,只要大将军……”
“夫人。”司马昭板着脸,自行把腰带扣好,生硬地说:“朝政事多,府中就有劳你。”
王元姬看着司马昭不加掩饰的驱逐之意,也只能含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