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产之后,黑猪体弱,也是张平亮学习着照顾,从蕃弓箭手那处,问来了土方子,这头黑猪才能顺利成长。并且私底下,张平亮还为其取了名字。
到今时,也有五六月大了。
原本焦躁嚣闹的黑猪,似乎嗅到张平亮的气味,变得开始安静了下来,哼哼唧唧的探头探脑,黑黝黝的猪头轻轻撞击猪圈的木门。
张平亮长长叹了一声,眼眶情不自禁的发红,对着身后弓箭手道:“过一会……过一会你动手利索点……”
那名弓箭手闻言,充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忍不住追问:“张队长,真的要杀么?”
“杀了吧,这是寨里下的命令,也是刘指挥下的。”张平亮有些语气哽咽。
听到此话,弓箭手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变得空荡荡的,他下意识的看向猪圈不远处的一块木板,在那木板上,写着一个字,“家”!
他犹然记得,当初青山寨运送猪崽时,指挥使刘然屹立在高台上所说的话。
何为家,有住的地方,有猪养就是家。
而今……
与此同时,此种情形在青山寨各处上演着。
自从两日前,得到寨内上级的命令之后,诸多弓箭手不再给自己队中的黑猪吃食,那时他们也有所预感。
但真正到来时,这些平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对厮杀,刀箭的凌厉,也不曾退让的弓箭手,此时却个个红了眼眶。
宋史有载,政和元年,弓箭手失其分地,而使守新疆,禁卒逃亡不死,而得改隶他籍,军政尽坏。
对于诸多弓箭手而言,从环庆、秦凤路千里迢迢来到湟州,驻守新疆,本就是迫不得已。
有家不得归,厮杀常伴,内有军吏欺辱,便是弓箭手真实写照。
自从来到湟州,此些弓箭手就成了一群随时会死的行尸走肉,没有故土,也没有安全,更没有希望,只是苟且的活着,然后等待有朝一日死去。
只是,忽然有一天,这日子突然就变了,变得让他们有些陌生,先是军中欺压剥削变少了,然后是耕种的粮食变多了,最后居然可以养猪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让诸多弓箭手有些无从说起,但他们好似不再浑浑噩噩,也少了一丝痛苦。
尤其是耕种劳累了一天后,来到猪圈,看到黑乎乎的猪,吃着豆饼、酒糟、苜蓿草,一点一点的长大,飘忽不定的心神,好像在那一刻就安定了下来。
数百上千漂泊的弓箭手,看着一头头黑猪成长,似乎在千里之外的湟州,找到了家的感觉。
也因为如此,这群大多目不识丁的弓箭手,第一次记住了一个字,家。
何为家,有居住的地方,有豕就是家。
虽然还是很苦,很累,甚至还要和敌人厮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改变太多。但在这个世道,弓箭手想要的不多,只是要一个希望,一个家而已。
从政和三年起,到如今接近政和四年的尾声,随着众多弓箭手含着热泪,举刀对着自己悉心养大的黑猪下刀时,他们那微弱的希望的烛火,在此刻仿佛是熄灭了。
家无豕,还是家么?
家无居住的地方,还是家么?
青山寨的弓箭手,在这一刻,仿佛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