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寒风肆虐横行,吹的令人睁不开眼,双耳就好似被刀割过一般,因此,整个寨子的弓箭手,除却巡逻驻守的士卒之外,都躲着风走。
然而在这大冷天里,却有一名弓箭手就在田埂间怔怔看着属于他的农田,一动不动,任凭冷风吹过他浑身。
这人叫章万,今年二十八岁了,成为弓箭手也有八九年了。常年担任边境的弓箭手,遭受风吹日晒,令他的长相极为老态。黝黑的脸粗糙的就和树皮一样,饱受沧桑,过多的厮杀,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左手的手指也断了两根。
这些留下的创伤,并未让章万感到自己有多么不幸,只因他见过太多比他不幸的人,而那些人,也再没有说出自己不幸的机会了。
八年的弓箭手生涯,章万在军伍中见识增了不少,但身边的袍泽,死的死,残的残,病的病,能够和他长久为伴的,可以说根本没有。
这些年遇见的袍泽,有在军中活了两三年的,也有活了几个月的。有的弓箭手到死也有三十多岁了,也有十六七岁的。
而这些死去的袍泽,有的比较幸运,在战场上死的利索,有的就没那么幸运了,受到重创,死又死的不干脆,活又活不下来,最终活生生在哀嚎中死去。
他还记得,在刚担任弓箭手时,就遭遇了党项人劫掠,当时他们人少,只能躲在墙橹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耕种的农田被烧毁。
亲眼看着自己耕种的粮食被烧毁,章万现在还记得,那种仿佛胸膛都要被怒火燃烧的感觉。不过再怎么愤怒,他还是忍住了,但是有人忍不住,冲出去和党项人对射,落了个腹部中箭。
等敌人退去时,那名弓箭手还没死,只是肠子被射穿了,足足哀嚎了半个时辰才咽气,那也是他第一次失去袍泽。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次的厮杀,身边的袍泽一次次的死去,一次次的更换。
章万也曾经痛苦过,恐惧过,也挣扎过,后来见得多了,人也麻木了,在他心中也接受了这命运,无法改变也只能只是随波逐流,有敌人来袭时,就上战厮杀,没敌人就耕种。
只是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袍泽死去的惨状,所以每有新卒加入队中时,他就会和对方说,要是自己受的伤势很重,又活不了的时候,就对自己来一刀,也好过活生生痛苦而死,也算临终走的痛快了。
全托这心态的福,章万在战场厮杀极为勇猛,身边袍泽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反而每次都能置死地而后生,最终活了下来。
而后童贯命庆州边军弓箭手,流徙至熙河路,章万也饱受艰辛,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路走到现在,身边熟悉的人也死伤殆尽。
本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的死去,等他回头时,发现自己成了队中资历最深的人,也成了军使,还因军功,得到了一名赏赐的女人,成了家,在这青山寨有了孩子。
章万从田埂上起来,看着面前属于自己的田,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这块田里铺了一层秸秆,这些秸秆都是被家猪践踏而过,还沾染了猪粪的,是极好的肥料,但若是在来年开春之后,这些秸秆就会发酵,改善土地的肥沃,再以牛来开耕,撒上粟米的种子,定会获得丰收,而这些都是他和妻子做的。
只是……
想起寨里传出的弃寨的消息,章万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而后又好像泄气的猪尿脬一样,迈着冻僵的双腿,离开了此地。
随着章万的离开,冰冷的狂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良田,发出似如呜咽的声音。
章万走一段,歇息一下,又继续走,他走的很慢,往常只要一盏茶的路,他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身为一名军使,章万又成家了,他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
距离二百步的地方,章万望着属于自己简陋的窝棚,神色很是复杂,脚步迟迟没有往前,显得很是犹豫,直至听见传来孩童的哭声,他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
等章万回神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开门走了进去。
走进窝棚内的章万,还没看到人,便厉声骂道:“他娘的,咋又哭了。”
听到章万的话,一名坐在床榻上,正在哄着孩童的瘦弱妇女,怯生生的站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