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负责令旗的旗手舞动起了列阵的旗号,号角声响起。
众多军使也强行按捺焦躁的心,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列阵了,谁要是出现纰漏,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随着军使的号令,众多承局的呼喝也此起彼伏,六百多人神色一凛,以最短的时间列出方块的军阵。
列好阵后,过了小半盏茶,辛兴宗才姗姗来迟。
而在辛兴宗身后,还有几人,除了刘然和许涛两名指挥使之外,还有辛兴宗的亲军,以及一名从湟州而来的信使。
十月末,寒冬萧瑟,整个青山寨都是灰黄色的。
辛兴宗站高台最中央,俯瞰着底下的一干弓箭手,在辛兴宗的两侧,面无表情的刘然和许涛这两名指挥使,就如同两名护卫一般,拱卫着这名青山寨的寨主。
高台下,两军弓箭手的都头站在最前方,距离辛兴宗十步之遥,而后是军使,之后才是一干底层的弓箭手。
这些弓箭手穿着最简陋,还打补丁的衣衫,和辛兴宗身上那锦衣裘皮呈现了极大的反差,就好似那条无形屹立在双方身前的那道线一样,永远无法被逾越。
诸多弓箭手看到辛兴宗时,纷纷敛声屏息,过去这段时间寨内流传的消息,是否属实就在这一刻揭晓了,所有人心怀懆懆,等待着这名寨主下达指令。
辛兴宗见此很是满意,他往前跨越了一步,大声道:“自去年党项屡次有不臣之心,多次冒犯边疆,挑起保安军境内兵戈。今年之后又在藏底河大肆筑城,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奉命出兵讨伐,不料中西贼之计,大败而走,万折损数大军,以至党项声势壮大。而又在七月,湟州边境蕃贼生乱,大举进攻数万驻守宋军,又再度兵败,数十万贼人涌入湟州,熙河震荡。”
“如今,湟州局势溃烂,数十万蕃贼涌入,肆意烧杀劫掠,我等青山寨本该派兵支援,但是.......”说到此处,辛兴宗扫过台下前排弓箭手,举起握拳怒道:“但是,青山寨乃是驻扎在西贼古骨龙城之前,一旦离去,西贼必将进犯湟州,所以本寨主只能按兵不动,预防敌军动向。”
听着辛兴宗的话,台下弓箭手并无太多的感觉,无论湟州是好是坏,这些距离他们太过于遥远,就算湟州人都死绝了,也与他们无关,对于他们而言,只在乎是否要弃寨,以及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前日有斥候获取情报,党项贼聚兵十万于古骨龙城,贼军声势浩荡,我等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不得不避,故湟州信使特奉湟州知州之令,命我等撤军。”
“所以,为了避免遭遇党项贼寇,我们将在今夜凌晨撤军,从南山而行,只要翻过南山,便可前往熙州,到时我们就可以安全了。”
随着辛兴宗话音落地,众多心有不安的弓箭手终于等到了最后的宣判。
弃寨,撤军!
这对于在场的弓箭手而言,无疑是十分残忍的事,他们因为活不下,只能被迫招刺,背井离乡来到青山寨。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个能称为家的地方,就要再度抛弃,前往酷寒的南山,要知道现在是十月末,南山本就夏日也被厚雪覆盖,而今要是从此路撤军,能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尤其是在青山寨成了家的人,顿时脸色一变,撤军,那就代表他们的家人就要被抛弃,这是他们难以容忍的事。
章万和钱则,双拳紧紧攥紧,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恐怖的神情。
要撤军了么!
二人情不自禁想起这两年以来幸福的日子,和婆娘在袍泽祝贺下成家的画面,儿女出生时,自己激动的样子,种种记忆在此刻全部呈现在脑海之中,犹如一道道钝刀子,不断割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分外感到痛苦和挣扎。
久经杀戮的两个人,在这股痛苦之下,暴戾逐渐从心中升腾而起,他们恨不得拔出大刀,狠狠的劈砍,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外人,都以腰中的大刀,全部砍杀殆尽,才能将那股烦躁宣泄出去。
但是,长年累月在军中,严酷的军法已深入骨子里,让他们无从反抗,最终只能咬着牙,赤红着眼,选择了接受这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是要让他们放弃难以割舍的亲情,又或则是别的,他们从来只有被迫接受,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力,从来都没有。
要走了么!
所有人的内心,都蕴含着强烈的不甘还有怒火,但当他们看向着高台上穿着锦衣裘皮的辛兴宗时,那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阶级法,强迫着他们低下了头颅,咬牙接受了这个命令。
高台上的辛兴宗,见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满意的颔首,果然他选择撤军是对的,根本就没有人会想留着等待党项大军的屠刀到来,而那些寨子里的妇孺,抛弃了也就抛弃了,根本无从大碍。
至于,翻山会死多少人,辛兴宗并不在乎,只要他活着就好了,雪山固然严酷,但他并非无所依仗,眼前近千名弓箭手就是他的依仗,探路的卒子,还有负责辎重的肩夫都应有尽有,哪怕在雪山之中,他也不会缺衣少食。
而就在辛兴宗觉得诸事已定时,一道带着怒火的声音打断了他。
“老子不同意!”
人群中的李孝忠,双眼充满杀气死死盯着辛兴宗,一句一句道:“你莫非要带我们走上绝路么?辛家狗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