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凌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微笑。推开门,玄关处整齐摆放着女儿的粉色小拖鞋,墙上贴着的儿童画里,一家三口手拉手站在彩虹下——那是去年儿童节幼儿园布置的作业,当时曦曦歪着脑袋问他:“妈妈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画呀?”他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笔尖在画纸上颤抖:“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忙完就回来。”
“爸爸!”稚嫩的呼唤从客厅传来。凌霄快步走过去,看到曦曦正趴在爬爬垫上,膝盖上绑着辅助支架,面前摊开着一本童话书。小女孩的头发扎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那是她坚持要自己动手的成果。她抬起头时,睫毛下闪烁的眼睛像浸在晨露里的星星,“你看,我今天能自己翻书了!”
凌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儿逐渐僵硬的关节,将她搂进怀里。曦曦身上带着淡淡的药皂味,混着儿童面霜的奶香。“我的宝贝最棒了。”他嗓音发涩,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儿后颈凸起的脊椎骨——那是渐冻症带来的可怕变化,曾经圆润的小身子,如今瘦得仿佛轻轻一握就会碎掉。
茶几上摆着半碗没吃完的粥,米粒已经凉透。凌霄注意到碗边沾着褐色药渍,心猛地一沉:“曦曦,今天的药喝了吗?”
小女孩的眼神黯淡下去,把脸埋进他的肩头:“好苦……”
“乖,等爸爸给你做个糖葫芦,吃完药就奖励一颗,好不好?”凌霄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他知道那些进口药不仅苦涩,还会带来强烈的副作用,但为了延缓病情发展,再贵也得咬牙坚持。上个月的工资几乎全砸进了药费里,他已经连续半个月靠泡面充饥。
夜色渐深,哄睡曦曦后,凌霄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眼的白光让他眯起眼睛。桌面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个文件夹,命名从“曦曦康复计划”到“医疗费用清单”,最新的文档标题是“兼职方案汇总”。他滑动鼠标,看着购物车里躺着的儿童康复训练器材,价格栏的数字像一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凌霄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李医生”的来电。他迅速跑到阳台,压低声音:“李医生,这么晚打扰您……”
“凌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进口药的临床试验名额已经满了,但我这边还有个消息——有位匿名捐赠者愿意承担部分治疗费用,不过对方要求保密身份。”
凌霄的手指死死攥住窗框,铁锈刺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真的吗?李医生,谢谢您……”
“别谢我,我只是个传声筒。”李医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慰,“明天带曦曦来复查,调整一下用药方案。对了,还有件事……”
挂断电话后,凌霄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夜风卷起他单薄的睡衣,远处的霓虹在云层下明明灭灭。匿名捐赠者会是谁?是曾经的同事,还是某个慈善机构?他的思绪突然飘向白天与赵曼的会面——那个女人穿着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冷光,说“我现在的家庭经不起折腾”时的表情,像极了两年前提出离婚时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凌霄被曦曦的笑声唤醒。推开女儿的房门,只见床上铺满了彩色折纸,小女孩正用绑着辅助夹板的手笨拙地折着千纸鹤。“爸爸,等折满一千只,我的病就会好起来,对不对?”她仰起小脸,额前碎发沾着胶水,“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这是最灵验的魔法。”
凌霄弯腰捡起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喉咙发紧:“当然,等你病好了,爸爸带你去看真正的仙鹤。”他想起李医生最后的叮嘱,“最近多带孩子晒晒太阳,接触新鲜环境,对她的情绪有好处。”
收拾妥当后,父女俩坐上开往医院的公交车。曦曦趴在窗边,看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突然,她指着路边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惊呼:“爸爸!那里有草莓蛋糕!”凌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玻璃橱窗里,粉白相间的蛋糕上缀着鲜红的草莓,奶油裱花像朵盛开的云。
“等看完病,爸爸给你买。”他摸摸女儿的头,钱包里仅有的几张钞票在裤兜里窸窣作响。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在候诊区,凌霄遇见了同样带孩子看病的林悦。这位单亲妈妈独自抚养患有自闭症的儿子,两人常在家长群里交流,偶尔也会互相分享打折的药品信息。“听说你拿到了捐赠名额?”林悦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羡慕,“真好啊,我们家还在为下个月的康复费用发愁……”
凌霄正要开口,诊室的门突然打开。李医生探出头来:“凌霄,带孩子进来吧。”
复查过程漫长而煎熬。曦曦躺在检查床上,任由冰冷的仪器在身体上滑动。她始终紧握着凌霄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肤。当医生说出“病情暂时稳定”时,凌霄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走出诊室,他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棒棒糖,塞进女儿嘴里:“奖励我们勇敢的小战士。”
正要去缴费处,凌霄的手机响起。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请问是凌霄先生吗?我是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关于您女儿的治疗费用……”对方的声音温和有礼,“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下周的公益活动,希望通过您的故事,呼吁更多人关注罕见病儿童。当然,作为答谢,基金会愿意承担未来半年的全部医疗支出。”
凌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看向身旁踮着脚数地砖格子的曦曦,她嘴里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哼着儿歌。“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艰难地开口。
“理解您的顾虑。”对方轻笑,“不过有位女士特别交代,希望您能接受这个机会。她说,有些谎言,是时候该结束了。”
凌霄的呼吸一滞。挂断电话的瞬间,他仿佛又看见赵曼转身离开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看见她最后那句“别让曦曦恨我”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难道那个匿名捐赠者……
回家的路上,凌霄心神不宁。曦曦却浑然不觉,兴奋地比划着:“爸爸,等我病好了,我要开一家超大的甜品店,里面全是草莓蛋糕!”她突然顿住,小心翼翼地问,“到时候,妈妈也会来吗?”
凌霄喉咙发紧,蹲下来与女儿平视:“会的,等你康复那天,爸爸妈妈都会在。”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移开视线,而是直视着女儿清澈的眼睛。
夜幕降临,凌霄把熟睡的曦曦安顿好后,打开电脑。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闪烁良久,他终于打下第一行字:“致我的宝贝女儿……”是时候写下真相了,关于疾病,关于离别,也关于那些从未缺席的爱。窗外,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为键盘镀上一层银边,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像是在为这个漫长的夜晚伴奏。
接下来的日子,凌霄开始为公益活动做准备。他翻出珍藏的相册,里面有曦曦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有她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摇晃的身影,还有一家三口在海边欢笑的合影。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回忆,也刺痛着他的心。他将这些照片整理成幻灯片,配上文字,讲述着一个父亲与渐冻症女儿的抗争故事。
公益活动当天,会场座无虚席。凌霄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手心沁出冷汗。当大屏幕上出现曦曦天真烂漫的笑容时,他听见观众席传来轻轻的抽气声。
“两年前,当医生告诉我,我的女儿患上了渐冻症,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凌霄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的妻子选择离开,我不怪她,因为我也害怕,害怕无法承担这沉重的未来。但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
他讲述着那些艰难的日子,为了省钱,自己吃泡面吃到胃痛;为了照顾女儿,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四处打零工;为了给女儿希望,编造着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我知道,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天,但我只是想让她在有限的快乐时光里,不被悲伤笼罩。”
说到动情处,凌霄哽咽得说不出话。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许多人红了眼眶。就在这时,他瞥见观众席的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赵曼穿着素色连衣裙,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凌霄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那个曾经与他同甘共苦,又狠心离去的女人。
活动结束后,赵曼找到了凌霄。两人站在会场外的花园里,沉默良久。
“对不起。”赵曼摘下墨镜,眼眶通红,“当初我太懦弱,我不敢面对曦曦的病,不敢面对未来的压力。这两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中。”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些钱,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给曦曦治病用。”
凌霄没有接银行卡,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而且,现在有很多好心人帮助我们,曦曦的治疗费用已经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