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看不太懂好坏,就是图个热闹有人气,她和梁西岭就陪着看。
馄饨包到一半,手机提示音响了,她擦擦手,在围裙上蹭掉沾上的面粉,划开看。
陆承风:【我在楼下。】
云挽微愣,紧接着心就不受控制多跳了一瞬。
梁西岭看她呆愣在那里,凑过来:“怎么了?”
她慌张想捂住手机,却还是被他看见。梁西岭并不高兴,蹙眉:“他有什么事吗?”
云挽也不知道。
陆承风除夕夜,几乎不会找她,他有太多人需要应酬了,没事怎么会陪她。
她摁灭屏幕,垂眸,望着砧板愣神片刻,还是反手把围裙摘下。
那夜除夕下了薄薄的雪,云挽裹紧大衣下楼,就看见街边对面,停着一辆银色的车。
大概是在风雪中太久,车顶已经被厚厚一层霜罩住。
他披着垂至腿弯的深灰大衣,半靠车门,指尖燃了一根烟,侧过头,不紧不慢吞吐着。
和她印象里的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从家里出来,他穿着不减风华,眉眼刚毅,鼻梁高挺,额发被全部抓上去,只有些碎发搭下来,露出俊挺的额头。
夜色里雾气空蒙,高大身躯陷入一团朦胧黯淡的迷雾中。
听见动静,他撩起眼皮,看向她方向,两人静默站了会儿。
那根烟没抽几口就被随手丢了:“过来。”
她踩着雪跑过去,靠近了才嗅到,他身上不仅有烟味,还有股不轻不重的酒气。
“你喝酒了?”
他淡淡嗯:“回家可不得喝酒吗。”说完垂下眼,攥过她腕子摩挲片刻,最后把她搂在怀里,“真不想喝。”
陆承风酒量就那样,酒喝多了就不行,上劲,他平时都是应酬喝,没酒局就不会饮。
下雪还是挺冷的,只是他怀里暖和,她就没察觉冷意。温热气息拂来,她脸颊贴着他才发觉,里头衬衫纽扣被解开了。
解了两颗,大概是喝酒醉了,捂得慌,衣领耷拉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薄雪簌簌落下,天地一静,她能听到他健实的心跳。
他垂睫,掌心扣住她后脑,抓过一侧大衣罩住她,把她拢进深灰色里:“冷吗。”
她停顿两秒,点了个头。
他于是笑:“上车说。”
“在这吗?”
他看一眼她家里,窗口亮着昏黄温馨的灯:“出去。”
他把车子开到外面的巷子,很僻静,巷子口有栋房子挡住了,也挡风,暖气再打开,车内就不冷。
云挽坐到后排,看见置空的地方摆着几盒香烟,都是软中华,也有黄鹤楼,那段时间,她记得他在接触政府里的人,他们喜欢抽这种。
其实陆承风不喜欢,他不喜欢抽烟,什么牌子的烟都不喜欢,云挽在家时候,很少见过他抽。
偶然有几次,还是到深夜,她看他凌晨也不睡觉,想去书房给他倒杯茶。
门虚掩着,烟味丝丝地从缝里钻出来,她嗅到,脚步停顿,透过门缝,能看见他整个人后仰靠在皮质椅上。
臂膀疲惫得垂落,指尖夹着根快燃尽的烟。
模样很萧索,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云挽总觉得他心里落寞,并不像白日里那样畅快,笑得开心。
陆承风注意到她视线:“看这个做什么。”
她沉默一会说:“你最近经常抽烟吗。”
他们从腊月开始就没见面。
可能是她语调里的忧虑太明显,他愣了两秒,随后低笑出声:“陆太太关心我吗。”
他展臂把她捞过来,车厢里就那么点地方,两个人气息挨得极近。她有些紧张,双手胡乱抵着他裸露的胸膛。
听到他低声说:“陆太太最近又过得怎么样。”
云挽磕磕巴巴说:“还行。”
他复又低声笑起来。
他说:“那就好。”男人的气息蔓延凑近,陆承风顿了几秒,忽然半垂眼睫,轻声说:“我晚上回去吃饭,吃到一半,挺想你的。”
她一怔。
窗外薄雪肆虐起来,暗壁重影似的倒映进车厢,声息无知觉降低,车内温度却渐渐升上去。
她被这句想念砸到,说不出话,觉得心又软又疼:“嗯。”
他低眸吻下来,堵住她唇。
男人俊美的脸庞咫尺之遥,暗暗的光线擦过他眉心,带出几道忽明忽暗的印记。他整个人很温柔,吻也很温柔,不紧不慢挑开她齿关,□□着她嘴唇,舌尖……不久后,车里就升腾起一阵浓稠的雾气。
他停住嘴唇,额头抵着她喘息了会儿,平复心绪了睁开眼看她:“除夕你一般怎么过。”
云挽没他恢复得快,紧张又迟钝,想了好半晌,才说:“和爷爷奶奶吃馄饨,看春晚。”
“嗯,后面呢。”
“后面就……”她咬唇,有些难以启齿,“以前还放烟花,现在不让放烟花了,就把春晚重看一遍。”
又很小声很小声地补充:“看得困了,就睡觉了。”
他笑。
挺普通的模式,云挽说完还有些不安,陆家那种家族,百年祭祀拜祖,除夕肯定不会像她家一样。
她怕他觉得丢人,很没档次。
然而陆承风听完,只是点点头:“挺温馨的。”他顿两秒,像是扯了扯唇,无声笑了一声,“我们家老爷子从来不这样。”
说的是陆益年。
她知道他家情况复杂,默默靠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承风抛开那个话题,捏住她下巴晃了晃,要她回神:“馄饨你自己包的?”
她说是,还说梁西岭也会一起包。她和她哥哥感情很好,这些他是知道的。
然而哪知道陆承风听着听着,就说:“我也想吃。”
他补充:“不要你哥的,要你包的。”
他平时回家都挺少的,云挽其实厨艺很好,做的饭比瞿婶还好吃,只是没机会做给他吃。
他这么说,她心里一软,眼瞳亮了亮,有些羞怯地小声说:“我可以回去煮,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好。
只是她刚想下车,被他从背后抱住,又给拽回来:“过会儿去。”
他话音刚落,温热的嘴唇就挨过来,轻柔咬住了她脖颈,他舔了舔,紧接着阖眸,就是重重地啃啮。
其实不疼,就是动作看着挺吓人,云挽惯性喊了声,被他单手捂住唇。
“疼吗?”
她浮了层薄薄的泪,摇摇头。
陆承风就笑了。
他身上笼罩了一股烟味,慢慢地,等她差不多适应,褪去之前温柔,变得仿佛某种躁动的野兽,他说:“闭眼睛。”
她听话闭眼,那样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她被抵在车门上,根本退无可退。
他舔她耳垂,喘息间还关切了句:“这么贴着玻璃不冷?”又给她往回搂,脱下大衣塞给她怀里,“抱着。”
大衣在外面沾了薄雪,暖气熏得化了,可还是冷,而且料子挺括,一点也不柔软。
但他身体很烫,靠近后背,她觉得前面冷后面热,不舒服,就挣扎着动了动。
她一动就被他摁住,动作没那么稳重了,她被弄得呜呜直叫。
车厢内热气缓慢蒸腾,幽暗无比。她眼里蒙了层水雾,只能看清眼前的事物,身后男人呼吸滚烫,又那么靠近,撩过肩膀的皮肤,她被烫得止不住瑟缩。
“难受吗。”他温热的大掌箍住她腰身,吻落到后颈,又顺着下滑到脊背,“说话。”
她是有点难受,想搂着他来着,然而着急地却只能抱着他衣物,上面还有他遗留下来的淡淡气息,厚重的油墨香。
他唇齿间,却是烟味混杂着红茶的醇香,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她哭着说:“难受。”
他笑,终于肯把她转过来,放到腿上:“陆太太新年穿了什么新衣,触感挺好的。”
云挽羞得要死了,他根本摸的不是衣服,但还是乖乖抿着喘息答:“就是羊绒的连衣裙。”
他闷笑,唇挨上她眼睛:“好看,但我想看的不是新衣。”
裙摆被推上去,她知道他想看的是什么,咬着手背别过眼,不敢再看他。陆承风惯性给她拿开:“别咬,咬我。”
她红着脸,胳膊搂住他脖颈:“要在这里吗。”
他眼瞳漆黑,攥过她手腕亲了亲,嘴唇干燥地道:“害怕吗。”
她蜷缩着身体,想了会儿,还是安静地摇摇头,男人额头漫出细微的汗珠,掌心拢住她。
外头的雪薄薄地下,他衣裳不整,云挽眼里压了满当的雾气,呜呜喊他名字,他在她耳侧嗯。
她觉得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了,变得又模糊,又朦胧,灵魂好像都飘出来,静静在车厢里看,说难受又不是,反正就是很奇怪一种感觉。
意乱情迷吻了会儿,她察觉到什么,骤然身体僵直,满眼慌乱道:“我好像来那个了。”
他额头抵着她颈窝喘道:“是吗。”又紧凑她耳根厮磨了阵,“我摸着不像。”
她面红耳赤地摁住他,说感觉流出来了,他笑了,笑声低低蔓延:“陆太太,怎么现在还分不清究竟是来什么了吗。”
她被他说得很羞耻,干脆咬唇,闭嘴,不吭声,什么都不管了。
后面的事,云挽闭上眼就不知道了,她贴着他胸膛,车厢里弥散的热气愈发模糊。车窗蒙了雾,腰腹贴着的肌肉精壮偾张,裹满汗珠,他沉身也一贯滚烫。
除夕夜深人静,那条巷子那样狭长,那样幽暗,居民楼挡得严实,根本没有光透进来。
只有他眼睛幽幽的。
她也满颈都是汗,长发都打湿了,一缕缕地绕在手腕上,陆承风半直起身,挑起她腕子上一缕头发看。
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么,细雪砸着玻璃,窸窸窣窣细小的声音。
他问她:“疼吗。”
她说不。
陆承风垂眸抽了两张纸巾,替她擦拭完,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垂着眼睛,低声说了句:“除夕了。”
她抱着他深灰的羊绒大衣,未解其意。
她只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过除夕,尽管和她记忆中的哪一个除夕,都毫不相同,可她静静看着他模样硬朗的侧脸,心里面,还是被刻上几乎微不可察的痕迹。
弄到最后已经过了零点,陆承风起身,捞过被弄得皱乱不堪的薄毛毯,将她紧密裹在里头。
只是照例给套子打结时,他顿了两秒。
她问:“怎么了。”
沉默了会儿,他别过眼:“没怎么。”
陆承风继续动作,给她掖了掖毯子,他抽离了她,随手把后座散乱的衣裤扔到前座,搂她到怀里:“累不累。”
她说不累,他轻嗯,再次开了暖气,大概是怕她冷。她靠在他肩膀,又觉得有东西流出来,可想到他之前的低笑,她含羞不敢再说出来。
那晚他跟她窝在车里,在暖融融的车厢里头挨着,很难得平静地说了一晚话。他照例不说他公司的事,只是很难得,他放松下来,和她说了几句家里。
说得不多,也尽量挑拣着不重要的说,他口风挺紧的,然而再怎么遮掩,现在搂着她,他也做不到真的什么都含糊带过。
再后来,他陪她在后座把春晚看完了。
看完之后,是重播,他继续不声不响盯着屏幕。云挽很怕他要走,想提醒,又不敢出声惊扰他,她其实挺想他留下的。
到最后,还是小声问了:“你真的不用回家睡吗。”
他竟然很平静,沉默靠在后座,大掌粗粝地磨她脸颊。她眼里雾气都没散,他说:“不去,陪你待一晚。”
怀里女人肌肤柔滑,骨骼都是清瘦的,摸着硌手,他情不自禁把她搂得更紧:“累就靠着我睡,我把电视开着,添点人气。”
她还是磕巴地说不累,看他没抗拒,小心翼翼也伸出胳膊搂住他。
中途他手机响过好几次,陆承风瞥一眼,关掉。再响,他再关掉,到最后反扣手机,干脆静音。
她怕他还有事,小声焦急说:“你不看一下吗,万一有急事。”
“没急事。”他咬她手指,“不看电视再做一次。”
她就乖了,鹌鹑似的缩在他怀里,他问一句,她才答一声。车里暖气太温暖了,云挽做完也累,闻着他身上熟悉沉着的气味,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
只是后半夜她醒了一次。
坐起身,陆承风不在车里,她身上却裹着毯子和他的外套。车厢里安安静静,云挽下意识朝车窗外看去。
不远处巷子口暗暗的路灯下,大雪纷飞,她看见男人披着西装外套挺直的背影,他身前,女人半蹲着,看上去像是在哭。
云挽心口一涩,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再看,搂着大衣躲到了另一边。那边车窗靠着墙壁,她低下头,睡意已经消散了。
约莫过了五分钟,车门被打开,他裹着满身风雪进来。她装成才被他弄醒,茫然不安看着他。
他约莫是被她那副神情弄得心软,身形一顿,接着扯了扯唇角。
陆承风复而把外套脱了,低声解释:“沾雪了,冷,不碰着你。”
云挽默默点了点头,他说了声:“来。”重新把她抱到怀里。
他真的直到天蒙蒙亮才走。
只是云挽披衣服时,觉得座位濡湿。她目光落在流出的东西上,心里陡然慌了神。下意识想擡头求助看他,又有点不敢告诉他。
好在陆承风应当是昨晚就发现了,靠过来揽住她肩膀,说没事:“弄了一点,应该没关系。”
他们都是第一次在车里,没经验,中途弄出来了也是正常。
可云挽还记得,他不想要小孩,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羞愧,眼睛立刻红了,哽咽说:“那我去买盒药。”“不许。”他猛地擡眸,眼神冷沉沉充满警告,脸色阴鸷,“不可以吃,知道吗。”
她红着眼圈点头。
那时候他大概是真的觉得没事,哪有那么巧,半途不小心滑出来,真的能怀孕吗。
她也那样想。
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那个除夕夜,薄薄的细雪,在车上温存的几个小时。
竟然真的,在她腹中,留下来一个孩子。
*
华越那场发布会开得很成功,洛杉矶一场大雨,华越推出的新系列数据监测模拟技术,震惊了整个业界。
五月,华越为新系列产品铺设的地广,开始全国范围投用。
陆承风飞了福建,又飞香港,最后重新回洛杉矶。来来去去。
云挽偶尔能看见他,都是在网上新闻里,只是那些报道,大多还是和公司挂钩,他这样的人,私人行程不会随意公布。
她不知道他动态,只有他秘书知道。
他秘书只给云挽发过两次短信,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再说别的,云挽起初并不想多生事端。
她不想因为一个男人,去随意揣测另一个女人。
就单看两次短信来说,秘书对她的态度,其实挺正常尊敬的。况且每次来找陆承风,都是公司的事,或者酒局的事,能做陆承风挡酒的秘书,穆丝遥酒量肯定相当好。
云挽不是随意迁怒的人,她很认真思考过,她心里那些丝丝缕缕的不舒服,可能真的是自己太敏感。
她太想和他说话,太想他回家,因此哪怕是正常陪在他身边的人,她都会莫名有隔阂。
或许是她的问题。
从前她对陈蝉衣也是这样,可后来显然证明,她想法不对,陈蝉衣不喜欢陆承风,都是她胡思乱想导致的误会。
然而这样的心事,她总不能和梁西岭说,云挽抿了抿唇,准备还是自己消化掉算了。
她和陆承风很久没联系了,陆承风微信号有两个,一个工作的,一个私人的。手机号也是,云挽和他结婚后,就加了他私人账号。
陆承风是个疏离感很强的人,生意场谈笑风生,然而底色很是冷漠。他从不发动态,也很少给她发消息,云挽有时候夜半,自己一个人睡觉害怕,会习惯性盯着他头像发呆,然后接着去翻和他之间的聊天记录。
可他们之间的消息,翻来翻去,其实寥寥无几。他每天都是公司的事,工作,文件,有些很专业的名词她都听不懂,他打电话也会回避她。
他不懂她喜欢的书,电影,或许根本抽不出时间欣赏,她也不懂他公司相关的事务。他不会和她商量,就算是商量,她也不能帮到他。
那样南辕北辙两个人,有时候她会想,加他私人账号又有什么用呢。
雨季悄然而去,他还是没和她说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