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安正坐在椅子里看书，见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扶桑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困得厉害，我先睡了。”
她伸出许多枝条，像前些日子一样挡在床中间，翻身背对谢承安，闭上眼睛装睡。
或许是担心影响扶桑休息，谢承安只翻了两页书，就吹熄烛火，摸索着躺在她身边。
不多时，他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扶桑耐着性子等到半夜，捞起床边的外衣，拎着鞋子，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跳出去。
她躲过巡逻的护院，翻过低矮的院墙，推门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看守七姨娘的婆子。
万幸的是，屋里除了呆坐在床上的年轻妇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扶桑第一次见到七姨娘。
她的年纪和单青玉差不多，却凄惨得像个叫花子——
干枯的长发打成死结，凌乱地披在胸前和后背，面容消瘦得只剩薄薄一层皮，双目毫无神采，嘴唇失去血色，身上穿着脏污不堪的里衣，脚上的裹脚布松松垮垮，沾满可疑的黄色水渍。
她蜷缩成一团，一手握着那只没有受伤的脚，另一手放在嘴边，牙齿不停啃噬着手指甲，每根指甲边缘都是断茬。
她的脚边摆着两只瓷碗，里面盛着灰绿的青菜和寡淡的米粥，看起来一口没动。
扶桑借着微弱的烛光，坐到七姨娘身边。
她端着米粥闻了闻，确定没有馊味，拿起勺子，喂七姨娘吃饭。
正如丫鬟所说，七姨娘不哭也不闹。
勺子递到她嘴边，她就张开嘴巴把米粥咽下去。
青菜送到她面前，她就小口小口咀嚼着，动作还带着几分从前的优雅。
扶桑试着和七姨娘交流，问道：“你还记得你的闺名吗？”
“我叫香兰。”七姨娘的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笑意，像是回到了她人生中最得意的一段日子，“老爷总叫我‘兰儿’，老爷说我的脚比四姐的脚还好看。”
她满脸娇羞，小声向扶桑分享自己的秘密：“你知道吗？老爷还亲过我的脚呢……”
扶桑抚摸着香兰的乱发，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蒋大人亲自选出来的金莲娘子。”
香兰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对啊，我是金莲娘子，我是金莲娘子！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我！要不是……”
她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和恐惧：“要不是那个贱人设局害我……我怎么会失宠？”
香兰焦躁地啃噬着手指甲，紧接着狂乱地扯开裹脚布，露出两只小脚。
她颤抖着手，轻轻碰触变形的脚骨，又用完好的脚挡住变形的脚，喉咙中发出凄厉的哭喊：“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扶桑意识到香兰出现发狂的趋势，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连忙站起身，急急追问：“是谁害了你？设的什么局？你没有请蒋大人为你主持公道吗？”
“是二姐！是二姐！”香兰死死抓住扶桑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一会儿大哭，一会儿狂笑，“她知道老爷要带我出门踏青，把她的马借给了我！”
“我那时只当她是好人，可那匹马忽然发狂，把我甩了下去，还在我的脚上又踩又踢！我疼啊！我好疼啊！”
“那个贱人惯会做戏，在老爷和夫人面前赌咒发誓，说她不清楚马儿为什么会发狂！老爷嫌弃我，夫人厌恶我，他们都不为我做主，连我爹娘……连我爹娘也不来看我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是金莲娘子吗？我不是知府大人最宠爱的小妾吗？为什么？为什么？”
扶桑心里“咯噔”一声，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听见隔壁传来婆子的抱怨声，狠心掰开香兰的手指，纵身跃到窗外，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